荒原上有个传说,一命换一命的传说。太小的聚落活不下去,即便是超大型聚落在天灾中也会摇摇欲坠。但是如果找到那片沼泽,那么至少孩子能够活下去。至于成年人和年老体衰者......这便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随着漆黑的圆形柱状光波贯彻天地,而后飞速扩张,那片一直潜藏在晦暗迷雾中的暗紫色沼泽,猛地长出几万只小脚,拖着粘稠的身躯,想要阴暗地爬开。
但是它跑不过光速,被急速扩大的波纹纳入其中。
于是沼泽一僵,不动了。
正中间,污泥、尸骸与分不清动植物属性的藤蔓状褴褛纠缠间,生起一个人形。他身上的脏污和非人之处迅速褪去,露出一个赤身裸体的壮汉身影,身躯遍布缝合线,而缝合处的溃烂也在渐渐痊愈。
“......我赞颂【深渊】......”领悟了救赎来自何方的男人感受着通过道途之力传递而来的启示,开始在沼泽里翻检、收集那些被小心保存的“蛋”。明明陷在淤泥沼泽里,被触须、肢体碎块与枝蔓包裹,那些“蛋”却晶莹剔透,没有受到一点污染。里面是一个又一个尚未诞生的孩子,以类似果实、卵、胚胎的形式沉睡着。
孩子们是希望,他们的父亲、长辈、无力养育他们的聚落献上了自己的全部来换取一个飘渺的未来,如今未来已至。
男人要带着这些希望,出发前往应许之地,名为树骸都市的超大型聚落。
“哇!原来你长这样啊,比先前黏糊糊的样子好看多了。”天上传来聒噪的大叫,长着少年头颅的鸟身人头怪飞了过来,在男人头顶盘旋。
沼泽是源相有知者彻底疯狂后的怪物,这个有翼者前不久也是怪物,不过是夜相的。比起沼泽孜孜不倦地接管小孩然后把家长吃掉,鸟身人头怪则极其自闭,平时一直呆在长着鸟爪的大屋子里睡觉,偶尔醒来也只是来沼泽边缘偷吃藤蔓长出的果子和沼泽游虫,打打秋风。
沼泽抓不住他,也就懒得管。
这两个怪物组合起来成为了附近的恐怖传说。
男人头也没有抬:“你也听见了伟大者的启示。”
“噶!那怎么了。”
“你应该和我一起去应许之地。”
“我觉得这儿挺好。”
“随你。”
“......喂!好不容易找回理智,和我说说话!”
“......”
“你走了,沼泽能不能留给我,那些果子和虫子虽然臭不拉几,但是酸酸的还怪好吃的,比土好吃。”
“......我走了,活性很快会消失。”
“啊!怎么这样!那我和你走吧。”
“......我改主意了,你好烦。”
“噶!”人头鸟身怪物飞到男人头顶,用力啄了一下男人的脑壳。但是少年显然忘了自己的鸟喙脱落了,所以这下看上去就像是狠狠亲了男人的光头一口,倒是把自己的鼻子撞得通红。
“痛啊!”
“你是笨蛋吗?”
“带我带我!”
“你自己飞,比我拖着孩子们快多了。”男人开始用藤条与触须的混合物打包,少说也有几万个完好无损的“蛋”要他慢慢运过去。
“我借你我的房子。”
男人听见这话,悄悄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紧急扩建的房子下面,那只干瘦的鸟腿承受了它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脚蹦跳也能展现出“一瘸一拐”的样子。总之,搭上便车之后,两个前怪物出发了。
还有更多因为救赎道途而获得涤罪之力的存在,有的是怪物,有的是疯癫的有知者,还有更多普通的小聚落,远在树骸都市的探知辐射之外,现在都在往秩序回归之处,应许之地,末日方舟,树骸都市而去。
那些没啥拯救必要的纯恶人被红龙直接扬了,末日里多的是这种坏到流脓的坏逼。
这算是拉贝林·米诺陶诺斯退场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杯子里爬出来的只有回归全盛时期的猫猫一人,另一个家伙飞升了,或者说达成结局后退赛了。这很符合原住民对登神的想象——去星界了嘛。其实是只留了一个按照既定程序运转的柱子。
而博德一行人在恶魔的欢送下(好像怪怪的)回到树骸都市,发现自己被篡位了。
比极北之地更错乱的事情正在发生,好多原住民被替换成了参赛者,而坐在总管之位是那只存续道途的羊兽人。他们面面相觑,看起来对方对于手下凭空出现的部门,以及突然增加的参赛者数量,同样表示迷惑。
除了博德之外,所有人的崇高形貌在“梦境积分赛”刚开始就沉寂了,现在他们再次开始说话。
那是柱神纺车的声音。
“我们已经知晓,历史具有六个方向。”
“我们已经知晓,正史背后还有多重历史。”
“我们已经知晓,有时候,诸史之间会发生交汇。”
“我们已经知晓,尚且存在悬而未定的模棱两可。”
“我们已经知晓,多重历史之间亦有帷幕,而帷幕有其厚度,帷幕之后并非空无一物。”
---受到不明原因影响,梦境已升华为某重历史,当前难度:现实?---
---必选:协助柱神,裁定历史---
---可选(巨树):存在,是我最好,但并非一定是我,这便是延续---
---可选(残茧):变数已然被消耗殆尽,你们是最后的变数---
---可选(铸炉):使劲造啊!造出来的东西都可以带走哦!---
---可选(丝绒):留给你们发现“秘密”的时间不多了,或许已经为时已晚哦---
---可选(渡鸦):救一下啊,这一重历史里我好像还能救一下---
---可选(纺车):包在我身上,鸟朋友---
---可选(渗血之杯):末日之后的新生命,谁来生?这是个问题---
---可选(坟茔):我看不到模拟啊,燃烧者你有什么头绪吗?---
---可选(燃烧者):我也看不到,喂,纺车,为什么不让我们看?---
---状态:【多重历史的参与者】——就算是死也值回票价口牙!---
“时间:???;地点:???”
博德眯起眼睛,他正在和眼前的羊兽人比谁的眼睛眯起来更小。
辛德哈特松了口气:“我就说,这个模拟也太钦定了!我和罗曼怎么就这么厉害了......真是奇怪啊。原来是分队伍模拟,现在合并投放,那就可以解释了。”
羊兽人不再搭理金毛,将他推到一边,丢给他一个【探索部部长】的职位后让他一边去玩。
巨树神血忧心忡忡地和狮子说道:“错了,我统计过了,无一例外,你和罗曼在任何团队的模拟里都是所谓司辰,是背景板的存在。这重历史到底发生了什么?瓦罗瑞亚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次合并相当粗暴,而且十分恐怖。“粗暴”在把所有人丢到树骸都市,矛盾的地方只保留了表现最好的那一方;“恐怖”在纺车和铸炉的编撰下,每个人的个人叙事都十分合理,每个大事件安排地恰到好处,每个人身份的插入都合情合理。
更恐怖的是,在按照团队分开模拟的时候,很多原住民和参赛者......是使徒们亲自扮演的。
这对神血后裔们而言,不亚于看片结束提裤子的时候,发现家长不知何时摸进了房间。
尤其是,很多神血在道途冲动下,在末日的背景压迫下,做了很夸张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举办超级因怕来促进生育,培养虫族级别的菌毯(绿化带风格)作为防御手段,能炸穿世界壁垒甚至撕开一条全新不愈之伤的超级大炸炸,偷偷把刚找到的渡鸦的神器卖掉......
辛德哈特倒抽一口凉气。
“是的,出门等着挨揍吧。”羊兽人耸耸肩。看得出这个总管比博德来得专业,毛色因为压力而暗淡打结,作为巨树神血,头顶居然脱毛了......真是恐怖如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开会。我们有得忙了。”
开会。
金毛发现自己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很丝滑地靠在狮子肩膀陷入昏睡,直到狮子将他摇醒。
“......balabala袪魅计划和观测计划继续进行,博德,你负责这一块。”
“什么?!”
“拜托,智慧道途和创造道途的太忙了,你比较闲,还会仪式学,就交给你了。”
“其他仪式师呢?!”
“估计在长生天朝吧。”
嬴曌即将猝死的熬夜脸浮现在屏幕上:“抱歉哈,除了超凡物资,暂时没办法支援你们这边。”
不知为何,所有仪式师都在长生天朝,太诡异了。嬴曌逮住参赛者往死里压榨,不知道在干什么。架空平原地大物博,现在是超凡资源最富裕的“聚落”了,但是缺粮食缺得厉害。
总之,都多转转还得干活。唉,干活。
捞牢狼的计划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来自柱神言语不详十分神秘的可选任务,让参赛者们很快投入了工作。虽然不知道积分的具体换算标准,但是谁都知道现在齐心协力是唯一选择。能熬过筛选和分组模拟,并坚持到“合服”的参赛者中,可能有很多疯子,但是没有蠢货。
辛德哈特好像比博德还忙,教国的狮子都是天生政务圣体,而且是奉献道途欸!不拿来用的话太可惜了。格瑞斯从金杯里爬出来之后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心不在焉,在转述了血杯的提示之后,找了个墙角蹲着了。
博德通过集群心智,给探索部全员放了一天假(也是无良金毛这次模拟唯一一次让探索部放假),一个人去熟悉大变样了的树骸都市。
而此刻,星界居屋,柱神们的特别观影席,拥挤非常。
铸炉新造的超级大炮被摆在了正中央,炮口正对着大屏幕。由燃烧者亲自上手团成一团的坟茔正在里头充当炮弹。
“我说啊......”狼有气无力地嚎道,“虽然前不久我还心存死志,但是现在就拿我来当炮弹用还是不太适应呢。”
“防终焉嘛。”翼狮笑嘻嘻地蹲守在一旁。必要时刻,祂负责点火,绝不会心慈手软,大概。“所以......”
接着两位柱神光速变脸,异口同声恶狠狠道:“纺车!丝绒!让我看啊!”
两位柱神现在都戴着超大隔音耳罩和眼罩。
眼罩还怪可爱的,上面画着老鼠。恒我在的话一定会认出,这只老鼠是出自《披萨塔》的“笨鼠鼠”。不过两位柱神,包括选择这个形象作为化身的丝绒在内,都不知道这个图案的来源。
被点到名的两位柱神,发出了“问题不大”和“这是隐秘”的声音。
除了以“你们观测本身就会造成影响”为由,没有邀请的两个观众之外,其它柱神都在打哈哈,可是祂们的表情都十分严肃。
六重历史之门全功率运作之下,足以篡改六重历史。最坏的结果是正史里永远失去柱神坟茔以镇压流窜出来的终焉。
神们所期待的同样盛大,那是对六重历史的修复和挽救,彻底击败终焉的一次尝试、复习或者说预演。
另外就是他们都很好奇恒我去哪了。那可是让巨树在“耐活”这一层面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的家伙啊。
柱神视奸参赛者当然不是单线程的,他们主要关注自己的神血,其次关注被尤为看好的几个小组。比如“最强宿舍”。拉贝林不出意料的话可以锁定积分赛的第一名了,毕竟是登神的伟业,而且契合这一重历史,纺车不怎么编撰就能和原本的时间线无缝衔。
“梦境模拟”,埋骨之地。
“守墓人,我又赢了。”罗曼这么说道。
“是的。呼——哈!”守墓人回应道,然后伸了个懒腰。
守墓人能够察觉现实被修订了,但是他已经不关心了。历史腐烂流脓,一个兽人的先祖可能尚未诞生,父亲和孩子可能一个是有翼者一个是有鳞者,树骸都市的人员更替和部门增减、长生天朝的加剧自闭......实在是无足挂齿。
总而言之,深渊干得漂亮。这下整个世界的秩序能多支撑一下了。
仿佛是卸下重担,守墓人身上的星空外皮渐渐褪色至纯白,和罗曼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人到中年的白狼伸完懒腰,抖了抖耳朵,换上一身礼服,对着光滑如镜的地面打理起自己的仪表。
“哟!”蹦蹦跳跳的点灯人窜进大殿,快步跟在身后的是残阳。
点灯人的毛色鲜亮,有些半透明,介于液态的黄金和浓缩的蜂蜜之间,他神采飞扬,眸子如红宝石闪耀;残阳也换了一身衣服,漆黑的毛皮恢复了黄与红的配色,他朝气蓬勃,就像刚刚踏出学院或者家族,走向广阔天地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