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快吃饭的时候,我才看见我爸和我们家的‘耀祖’,我爸比前两年明显有点发福了,他身边还跟着个八九岁的我弟。
在我记忆里我弟还是那个只会哇哇大哭,浑身皱巴的小孩儿,没想到这会儿长开了,简直就是我爸妈的结合体。
他长得跟个小鼻噶那么大似的,跟个小鸡子似的躲在我爸身后头,怯生生地盯着我。
“这是你姐姐,叫姐姐啊。”我爸把他往前推了两下,“天佑,快叫姐姐啊。地上这么多吃的全都是姐姐他们带过来的。”
赖天佑看到地上那堆吃的眼珠子直接就亮了,他噌地跑过去就开始扒拉我跟燕至带过来的那些东西。
见没啥零食吃的,他瘪了瘪嘴一股脑跑到我妈身后,就跟没看见我们似的,“妈,我想吃巧克力,给我拿块巧克力。”
我爸的眼神先是扫过我跟燕至,然后不满的啧了一声,“你这孩子咋不叫人啊!”
“叫啥叫?非得赶在这节骨眼上叫人啊?她这么多年回来过吗?我们儿子认生不知道啊?”我妈跟护犊子似的把赖天佑给护到身后头,就跟哄她家大宝贝儿似的带着他上楼拿巧克力。
我小时候他们咋没给我买过巧克力呢?
都不用琢磨,但凡我说一句想吃巧克力,我爸就得骂我嘴馋,我妈就得骂我是饿死鬼托生的吃啥吃。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呀,都是他们的孩子,咋就差别待遇这么大呢!
“你看他都被你妈给惯坏了。”我爸瞅我那表情就跟瞅陌生人似的,他先是捏了捏裤缝,然后抬手招呼说,“坐啊,你们俩快坐,站着干啥呢?这是燕至吧,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我看你都得仰头呢!”
我都没好意思说就我爸那三块豆腐摞起来的身高,他看谁都得仰着头。
就看我爸那股子陌生劲儿,不知道还以为我上他家走亲戚来了。
“哎呀小满,你看你现在真是人模人样的!”我爸阴阳怪气的开口说,“你看你穿的啥?我跟你妈你弟穿的又是啥?你光知道自己在城里享福,再不回来连我这家门都不认识了。”
真是八百年改不了这副德行,瞅他那酸样儿,就差没明说让他们一家三口也跟着过去享福了。
这几年我可没少遇上邪乎事儿,就冲上回遇到吴老三他们师兄妹俩人,我爸我妈还是我弟谁能给我解决?
我爸妈撅什么屁股我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
他们遇见这情况早就拍屁股开溜了,还得跑出被狼撵的速度,到时候就不是享福了,还得说是我拖累他们。
这两口子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这不是我爷奶家吗?啥时候成你家了!”我说话呛他,“爸,这几年你都捣鼓些啥呢?我早就听说了,你靠墙墙倒,靠山山倒,靠水水倒,就跟倒霉蛋子附身似的干啥都拉。”
我才不看他的脸色继续说,“你说你承包鱼塘,电线掉下来把鱼给炸了。你干超市把水管子冻裂,东西全都泡汤了。你给人看仓库,仓库着火,人家找你赔偿。你当保安都能……”
“行了!”我爸一张脸都涨成猪肝色了,他颜面尽失的瞄了旁边燕至一眼,又跟我说,“这是不是你爷奶跟你说的?有啥可说的?谁还没失败几回?我就是赶上寸劲儿了!谁还没几年倒霉的时候,陈年旧账翻来覆去的说!”
我没打算放过我爸,谁让他先跟我阴阳怪气的,我吃啥穿啥碍着他啥了?
从小到大,我花过他们一分钱吗?就是小时候我爷奶给我的压岁钱,他跟我妈都得收走。
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管他要一百块钱都跟割他肉似的,还得想方设法的要回去。
我说,“这算啥陈年旧账?这不就是这几年的事儿吗?”
“赖小满都不是我说你。”我爸鸡贼的瞅了眼周围,看见我爷奶都没在这儿这才继续说,“我看你是在城里待了几年就六亲不认,你说你有啥啊?你还瞧不起你爸妈了,以后你发达了,那还不打算认我们了是吧?”
好悬没被他给说对,等老子我发达了第一件事就是忘本!
瞅他那急赤白脸地样儿,好像我真六亲不认似的,咱也不知道他有啥可破防的。
我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爸,你有没有想过你干啥啥倒闭,根本就不是你的事儿。”
“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儿,那都是时运不济知道吗?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我就是那几年大运走的不好,等换了大运这日子都会好的。”
他压根就没明白我是啥意思,当然我也没打算告诉他这全都因为我弟,要是我这么说了,他一准得说我胡说八道,嫉妒我弟弟。
赖天佑刚出生的时候我爷就说,他是泥巴命,会妨碍家运。
否则也不会他刚出生我爸工作就丢了,还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
我说,“爸,那你就等着换运吧。”你等到天王老子下凡了你也赶不上热乎的。
吃晚饭的时候,我爷奶这才慢悠悠的从楼上下来,他们俩岁数大了,总得睡个午觉才能有些精神。
我妈一点都客气,直接使唤我去厨房端菜拿碗筷,还说我属驴的,踹一脚才知道拉磨。
赖天佑拿着筷子坐在那儿,就跟个小霸王似的,“妈,妈我要吃鸡腿。”
“刚才不是给你夹了吗?”
“我还要!”
“鸡拢共就有俩腿,你都自己吃了还让别人吃吗?”我奶利索的夹出最后一个鸡腿放我碗里。
我还没架起来呢,就眼睁睁的看着鸡腿长了翅膀从我眼前飞走了,只见我妈将我碗里的鸡腿夹到赖天佑往里面。
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说,“天佑还小呢,吃不了鸡架,卡住嗓子咋整?你当姐姐的跟弟弟抢啥吃的?你在城里什么吃不着?你看你身上穿的衣裳都能顶我跟你爸俩月工资了。”
毫不夸张地说,赖天佑绝对得被我爸妈给养废了。
要搁我这脾气一准是掀桌子,我吃不着都他妈别吃。
但是今天还有我爷奶在这儿,更何况我都好几年没见我爷奶了,我不想刚回来就闹得大家都不痛快。
赖天佑手里拿着鸡腿,吃的满嘴油不滋儿,摇头晃脑的挑衅的看了我一眼。
我对着他笑了一下,等会儿下了饭桌我非得奖励他个美味的大耳光子嘻嘻。
除此之外我爸妈也没在说啥,这顿饭吃的还算十分平静,只有赖天佑被我爸妈给惯坏了,护食到摆在他跟前的菜别人都不能动。
但是被我爷揍了一顿之后,他就彻底老实了,为此我妈很生气的抱着我弟上了楼,嘴里还一直叨叨叨个没完,总结下来就是谁也不能跟她好大儿动手。
要我说她有毛病,照她这么培养下去,几乎是照着自己儿子蹲笆篱子培养的。
当然,她爱咋地咋地,咱们得学会尊重他人命运。
“爸,你把她叫回来到底有啥事儿啊?”我爸坐在沙发上老大不乐意的说,“你瞅她没回来之前,家里其乐融融的,她回来之后家里就乌烟瘴气的。”
我咋听着这么不顺耳呢?
我盯着我爸说,“你说的那个‘她’不会就是我吧?”
我爸突然被我的话给噎了一下子,“我点你名道你姓了?你这孩子就是歪心眼子多,总把人往歪处想。”
我爷没好气地说,“我早就说让你们好好管教赖天佑,别什么事都惯着。平时我跟你妈一管,你媳妇儿就甩脸子,搁你们这么养迟早得把孩子给养废了。”
“爸,咱们家可就天佑这么一根独苗啊,还这么小呢惯着又能咋的?还有不管孩子咋样,你也不能动手啊,我还没舍得打过孩子呢。”
我爷被他气笑了,“我跟你妈还有几年啊。你乐惯孩子那就惯着吧,我看你能养出个啥玩意来。”
我爸没接这个茬儿,转移话题说,“那今天有啥事儿就说吧。”
此话一出,空气突然沉默了好几秒,谁都没有再吭声。
过了好半天我才听见我爷爷跟燕至说话,“小至,你爸托我找的那地方,我已经找到了。”
燕至下意识看了一眼,然后问,“要现在告诉我爸吗?”
我爷有些艰难的摇了摇头,他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说,“那地方好是好,但……但是,我不想让你们用。”
燕至有些迟疑地问,“爷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憋不住的开口说,“那地方妨克点穴的风水先生,我爷爷要是帮你们在那里点穴,我爷就会倒霉。”
燕至不假思索地说,“没关系的,那再重新找就是了。”
我爷从喉咙里挤出个‘不’字,突然对着燕至跪了下来。
这动静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们谁都没想到我爷会突然跪下来,我赶紧伸手去扶我爷,燕至也被吓得惊慌起身。
“爷!你干啥啊!”
“爸,你,你干啥呢你?赶紧起来!搁我跟前跪,这不是折我寿啊。”
我爷却跟入定了一样,任谁拽都不起来,他将头耷拉的很低,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我头一回见到我爷这样,立刻就受不了了,“爷,你到底咋了?你快起来?有啥事儿好好说不行吗?你这样我难受!”
“爷爷,快起来吧,我……我……”燕至不知所措,想要跟着跪下来,却被我爷爷一把撑住了。
“我有个请求。”我爷像是做了个十分艰难的决定,“燕至,那片风水地不能给你们燕家用,是我想葬入赖家的先人。”
这一句话几乎是被我爷爷一个字一个字硬挤出来的,他跪在那里坚如磐石,头顶花白的头发好似有些摇摇欲坠。
我的眼泪几乎立刻就出来了,我跪在我爷身边拽着他问,“爷,爷你说啥呢?那地方不给别人用,我们自己也不能用,那地方克地师!”
我爷只是摇了摇头,仍旧固执的问燕至,“孩子,你能答应爷爷吗?我……我只有这么一个请求。”
燕至轻声说,“我答应您,但是那地方不是也会对您不好吗?您不应该问我,应该问家里人的意见。”
我爷听见他答应了,整个人就跟失了魂似的,他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往楼上走,他谁都不让扶,只叫了我一个人。
等到屋门一关,只剩下我们爷孙两个的时候,我爷突然就跟有些撑不住似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面,他垂着头一声不吭。
“爷,爷爷我们,我们不应该这么做。”我颤着声音说,“我们这样做不对。”
“小满。”我爷抬头看向我,那一瞬他好像更老了,有什么东西已经将他一直挺直的肩膀给压弯了。
“爷……”
“那里是‘斑鸠落田阳’的宝地,但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妨克点穴的风水师,轻者伤残,重者毙命。有的风水师倾尽一生都找不到上好格局的风水地,但是我赖清明窝在这样的地方,却也有机缘能够寻到。”
我爷自顾自地说着,“虽然我赖家吃的就是这碗饭,可饭与饭是不一样的,有的地师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金樽玉阙。有的地师吃的却是白粥小菜,住的是破落旧屋。”
“我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的子孙个个穷困潦倒。小满,爷爷已经老了,不怕死的,但是你跟天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呀。”
“爷,那也是我们自己的命,我不要你这样!我自己的路我会自己走的,不需要你这样,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爷刚正了一辈子,如果到头来要因为这件事昧良心,他到死都不会好受的。
他的脊梁骨也再不会挺直了。
“小满,我们不能认命。做人最不能的,就是认命。”我爷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哪怕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们也不能认命,认命就输了。”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爷爷呜呜呜……爷爷,这不对。燕叔和燕至对我们都很好,我们这么做不对。你以前告诉我做人要知恩图报,要顶天立地,要清清白白。”
“小满,爷爷也知道这么做不对,这么做太阴险了。如果我真的没有私心,就该光明正大的告诉燕青林,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强求一个小辈。但是孩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辈子都难以立志,但是我想让你跟天佑好。”
我爷的声音十分哽咽,“常人认命是因为无能,若我身怀奇才也要认命,那就是暴殄天物。如果此处葬的是我赖家先人,到时你的命格破损又如何?我也能为你谋求一丝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