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看出,刘娥在天圣元年里的各种施政方针概括而言其实都是她在跟钱财较劲。以宋朝强大和繁荣的商业基础和贸易能力,再加上广袤的耕地面积和大量的耕种农民,刘娥这一系列惠农利商的政策实施下去必将很快就能看到成效。毫不夸张地说,她只需这般动动手指和笔头就能在翻手之间让宋朝再又变得国库充盈。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些事跟刘娥关系并不大,把这些功劳都算在她的头上有些太过牵强,她不过就是那个最后点头或签字盖章的人而已。况且,这些事难道朝中的那些大臣不知道去做吗?他们同样可以干好这些事,而且未必就会比你刘娥干得差。可是,这其实才正是问题的核心之所在。
冯拯、王曾、曹利用、吕夷简、鲁宗道,这些大宋当时顶级聪慧的人难道看不出宋朝所面临的问题吗?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未必会像刘娥那样去想办法进行整顿和改革,他们甚至都不会主动去提这些事。原因何在?还是之前提过的那一点,他们纵然是位极人臣但终究是个打工仔,试问有哪一个打工仔会认为老板给自己开的工资太高或是福利待遇提供得太好?甚至会为此而惴惴不安请求老板降低对自己的待遇?
赵恒以前每次拜神或者举行某个重大的仪式之后都会加恩于宰辅大臣,或是赏赐财物,或是对这些人及其族人加官进爵,再不济也是事后聚在一起胡吃海喝一顿。作为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这些大臣会主动向刘娥请求剐自己身上的油水吗?
天下为公,这是那些立志将来要从政而终日饱读圣贤之书的人时常会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事实上这些人刻苦读书的真实本意是为了什么?在科考中第并为官一方之后,他们努力工作誓要做出一番成绩的本意又是什么?是纯粹为了想要造福于万民吗?是纯粹为了要履行对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诺言吗?非也,这里面说白了也就是四个字——升官发财!当然,换一种好听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为了实现个人的人生价值和抱负。可是,这跟天下为公有什么关系吗?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才是绝大多数孔门弟子勤学苦读的本意和追求。诚然,要想得到这些还得努力工作,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大老板——也就是皇帝陛下的赏识和重用,如此荣华富贵也就会接踵而至。至于做出了一番成就继而名垂青史,这不过就是顺带的产物而已。
身为一个皇帝或者说一个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这类人能做到天下为公并不是一件难事,毕竟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可是,身为一个臣子能够做到天下为公且视名利为粪土者却是凤毛麟角。为社稷出力,为百姓谋福,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此即天下为公,但恕我直言,两宋无数能臣名相里面我觉得能够配得上这四个字的唯王荆公一人耳。
说这些不是想贬低谁或是想抬高谁,只是为了说明刘娥在天圣元年所做的这些向既得利益集团开刀的决定可堪称圣君所为,虽然她并不是君王。
我们细看刘娥在天圣元年的这一系列作为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很多事都是她在干,而宋朝的一帮宰辅大臣似乎无所作为,我们甚至都很难在史书里找到这一时期他们与刘娥之间关于施政方针的对话。那么,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呢?按理说他们是辅政大臣,他们才该是这一时期里的历史主角,就像当初的丁谓那样。可是,事实确实如此,在这一年里刘娥才是主角,而他们这帮宰辅大臣在史书里甚至连个配角都谈不上。
在几位宰辅大臣里面,王曾、吕夷简和鲁宗道在这年之初就被刘娥派到外地去出公差,他们或是去整顿积弊益甚的全国茶政,或是去治理水患,单是这些事足够把他们忙得晕头转向。至于另外两位顶级大佬曹利用和冯拯,前者根本就不是个治国理政的料,而冯拯在这年伊始就变成了一尊过河的泥菩萨,他对于在历史舞台上跟刘娥抢戏这种事完全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病了,而且是病到了药不能停的程度。
时势造英雄,刘娥在这一年里的表现和境遇充分印证了这句话。试想:如果不是赵恒在五十出头的年岁上就驾鹤西去,如果不是赵祯年龄太小,那么刘娥在历史上绝不会拥有后来的地位和声誉。在她成为皇太后之前,她绝对可以被称之为命运的宠儿,不管她早年的经历有多么的曲折和心酸,但命运最后未曾亏负于她。毫无疑问的是,当她被自己前夫龚美给卖掉时,她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大宋的皇后,更不会成为什么皇太后。当赵恒驾崩之后,或许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好运到头了,但她真正的好命其实才刚刚开始。
在很大程度上,刘娥和武则天的命运其实很相似,就连她俩的老公也是如此。李治和赵恒都在生命的晚期遭遇到了风疾的困扰,而这顽疾也正是导致他们最终撒手人寰的元凶,但这也正好给他们那本就精明强干的老婆大人提供了在幕后接触国家政务和机要的契机,甚至可以说,她们在成为皇太后之前的那几年时间里其实就已经在行使帝国君主的权力。如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她们在成为摄政皇太后以后在驾驭各自帝国的这辆超级马车时会显得那般轻车熟路。
相比较而言,武则天在成为皇太后之时已经是大权独揽继而唯我独尊,因为她的政敌那时候基本上都被她修理得差不多了,可刘娥不一样,赵恒留给她的这一帮大臣个顶个的桀骜不顺且自视甚高。可是,正如上面所言,她是命运的宠儿。一直都不怎么待见她的寇准和李迪这时候早已被打得彻底无法翻身,而那个看似权倾朝野且地位无可撼动的丁谓也是在老天爷的帮助下自取灭亡,如果这三个人里面有任意一个还在朝廷里掌握权柄,那么她刘娥就永无出头之日,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个象征性的国家元首。但是,谁让她这么好命呢?
不过,丁谓虽然被赶走了,但刘娥看看下面这帮大臣想必还是会摇头叹息。王曾刚刚上位,他或许还不会太过嚣张,而吕夷简和鲁宗道这时候才刚刚进入中书省,他们现在还在对刘娥感恩戴德,所以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可谁能保证他们就能永远死心塌地地效忠刘娥呢?另外,别忘了那两个人,一个是资历可堪比寇准的首相冯拯,另一个就是一向都居功自傲且早已在官场的摸爬滚打中进化成为老油条的曹利用。
在前面我们就提到过冯拯在丁谓倒台之后的那些表现,他显然是想成为第二个追求大权独揽的丁谓,得亏是王曾据理力争,要不然刘娥还真有可能被冯拯给再次摁在深宫里无法动弹。至于曹利用,他可是一直都没忘记自己当年在澶州城外通过自己的一张嘴为宋朝立下的大功,在这方面他甚至比寇准都还要自负,在他心里俨然是他再造了大宋(同样的心理寇准也有)。
要说冯拯有政治野心确实不假,但他对刘娥和小皇帝赵祯至少在表面上还是做到了恭敬有加,可曹利用就不同了。可以说,这位曹大枢密使几乎就没把宋朝的这对最有权势和地位的孤儿寡母太当一回事。据史书记载,在曹利用隔着帘幕向刘娥和赵祯回话时,他竟然无礼至极地一边回话,一边挺着个大肚子用手指头去敲打自己的腰带。作为一个臣子,如此所为显然是觉得自己活够了,放眼中国的古代史恐怕也很难找出几个像曹利用这样目无君上的臣子。当然,这倒不是说他就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奸佞和权臣,可这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对刘娥和赵祯是什么态度和看法,试想赵恒在世时他可敢这样嚣张?在他眼里,刘娥和赵祯不过就是毫无威信的一个老女人和一个小屁孩。
这些刘娥都忍了,而她的忍耐也再次为她带来了“好运”,这个所谓的好运就是继丁谓之后又一个让刘娥感到无比头疼的人竟然自动下课了。这人谁啊?冯拯是也!
话说这丁谓倒台后,冯拯是不禁感觉如沐春风,看来属于他的时代是终于到来了。这时候的冯拯已经是六十五岁了,多么遗憾啊,如果他能够再年轻几岁那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不过,冯拯想必是没有时间去发出这种感叹,接替丁谓出任大宋首相的他一心在忙着规划自己的未来,甚至想做第二个丁谓,可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却发现一个无奈的现实,那便是岁月无情。生老病死谁都逃不了,他也不能例外。天圣元年刚一开始冯拯就再一次地生病了,而且是病得相当严重,严重到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之事,这也正是刘娥在这一年里夺走了全部主角光环的一大原因之所在。
冯拯这一次的重病缠身还真有一种“点背不能怪社会”的意味,老天爷给了他机会让他可以尽情地施展胸中积压了几十年的抱负和志向,可奈何他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这能怪谁?这也是冯拯一生最大的遗憾和敌人,他的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在此之前他就已经有过两次因为身体原因而被调离朝廷中枢远赴外地去担任地方官的经历,这还不包括他自己因为健康原因而主动请求外放为官但却被赵恒拒绝的经历。总而言之,他的病一直都没被彻底治好过,病根一直都在,而如今他在六十五岁的高龄上再次发病,情况就变得极为的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