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一直无法理解,
究竟这个破烂又恶心的世界,有什么值得留恋,有什么值得好好活着的呢?
她不是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相比起书里写的美好、灿烂、温柔的人世间,现实中的世界更多的是腐烂的、破败的、肮脏不堪的。
楼道里的垃圾堆积腐烂发臭,地铁站的角落藏着蜷缩的流浪者,新闻里不断播放着暴力、欺骗、剥削的故事。
所有的美好都像是镜花水月,是为那些生来便站在阳光下的人准备的,而有人从来都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地走过,从未停步。
程心经历过很多个不眠的夜晚。
在整个城市沉沉入梦的时候,她默默地眺望着远处的楼群,思考着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有些人曾经以为,只要逃离了,就一定能来到新世界,能摆脱过去,能变成别人,能活出不一样的生活。
但后来她发现——不是的。
有些东西像锁链一样,会将人的一辈子都紧紧锁住,甚至没有办法在一开始的时候去选择。
程心轻声说道:“她原本以为,一个人只要逃离了,就一定能来到新世界。但原来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美丽新世界。”
李洛没有说话。爱丁堡的风顺着城堡的石墙穿过,带着淡淡的潮气,吹乱了程心的发丝。
“你说,人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程心问。
李洛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如果能选择就好了,不是吗?”程心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远方,“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去做那些被人嫌弃、被人厌恶、被人看不起的人的小孩呢?”
她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李洛却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那些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的人,要不停地生小孩?”程心轻声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明明已经无力抚养,明明自己的人生已经是一场泥泞不堪的悲剧了,为什么还要让新的生命陷入同样的深渊?”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创造生命,其实只是延续苦难。”
她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
“穷人说,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他们的希望建立在什么基础上?是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的债,是他们无法提供的安全感,是他们无法给予的教育资源,是他们缺席的陪伴。孩子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判了无期徒刑,这辈子从生下来就是在坐牢。”
为什么明明是穷b一对,还要不停地生小孩?
为什么明明担不起养育之责,却能够生得毫无负担?
有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被世界抛弃的。
但如果真的要怪,似乎又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差,投胎投错了地方。
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卷起城堡边缘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中世纪的城堡深沉而幽暗,像是一片沉默的海。
程心站在这片沉默的海上,像是一艘即将沉没的船,既不期待救赎,也不再挣扎。
*
程心其实之前并不清楚钱钊的家庭环境究竟是怎样的。
她对绝大多数的个人隐私都保持着“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的原则。
而当她需要知道一个秘密的时候,那么一定是对方想要告诉她秘密的时候。
而钱钊从来不主动谈起这些,像是刻意将过去封存,不让它渗透进现在的生活。
她唯一的了解就是钱钊的原名叫招娣。
意味着她的出生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迎接那个“真正该来”的孩子。
她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是父母用来试探命运的一枚棋子,是个本不该留下的过客。
但更讽刺的是,钱钊这一生确实“招”来了个弟弟,那个比她小了四岁、从小被娇养着的“耀祖”。
程心从未见过钱钊和家里人联系。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甚至连一句“过年回家吗”都不曾听她提起。她一直觉得奇怪,但钱钊总是笑着岔开话题,说:“有什么好说的?不联系不是更好吗?”
她当时没深想。
直到钱钊病倒。
*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她们谁都没有想到。
病发时,程心正在外地出差,等她匆匆赶回来,钱钊已经进了IcU,昏迷不醒。
医生告诉她,是长期劳累和积劳成疾导致的病变,如果早些休息,或许还能撑几年,可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该垮的时候还是会垮。
但钱钊没有休息的资本。
从十几岁开始,她就在努力逃离那个家。努力读书,努力打工,努力攒钱,努力留在国外,努力让自己活得体面一些。她没有资格生病,也没有资格倒下。
但老天爷向来是不长眼的。
程心在医院里等了整整三天,等来了钱钊的死亡通知书。她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几乎觉得自己也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唯一想到的,是联系钱钊的家人。
她找到钱钊的手机,翻到了那个她从未见过钱钊拨打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哦,死了啊?”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听别人家的八卦,“那她钱呢?”
程心愣住了,“你说什么?”
女人叹了口气,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甚至带着点隐隐的不耐烦:“她银行卡上不是还有存款吗?怎么处理?”
程心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指用力抓紧手机,指节泛白,声音带着颤抖:“……她还躺在医院的冷冻柜里,你们不想把她带回去吗?”
“带回去干什么?”对方语气漫不经心,“反正她也不在了,骨灰能值几个钱?不如把钱留下来,还能给她弟买套房。”
程心说:“她的骨灰,你们想要怎么处理,寄回国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运费谁出啊?骨灰这么重,寄回去又没什么用。直接丢在那边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