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来游乐园呢。”
夏弥轻声说道,临近正午的阳光透过摩天轮的窗户,打在她带有些婴儿肥的脸上,
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她潜藏眼底的情绪。
“是吗?”跟随着夏弥看向窗外的视线,张弈有些好奇她正在看些什么,但他只能看见孩童在场地之间的嬉戏打闹,只能听见下方家长们的呼喊声。
作为一个孤儿院出身的人,他的童年有院长爷爷以及几位老师们的关怀,并算不得残缺,却也没来过游乐园这类场合,
对游乐园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影视作品以及手机所推送的广告以及文章里,只知道存在许多游乐设施,是个总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再往后,由于要打工的原因,他也没那空闲的时间,去切身体会一下游乐园的氛围。
眼下这番高高在上的位置,倒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览众山小”了,能让他好好看看,别人家的家庭,是如何相处的。
“是吗?”张弈的语气很轻,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一样,阳光照射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微弱的荧光,“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来游乐园呢。”
手臂抓住窗户的栏杆,张弈瞧着下方的人影离自己而去,变得越来越小,心底无悲无喜,好像在说些寻常事宜一样。
“是吗?”夏弥回过头,就那么盯着张弈的眼睛,好像要从那空无一物的眼神里,看出些真实的情绪来,
但很可惜,她并没能从那黑色的眼眸里,瞧见丝毫分明的情绪,有的只是平淡,孤寂,默然。
就像是数百年前的一次偶然相遇,彼时的祂,还是世家们悉心抚养长大,作为屠龙的兵器,
那对冷漠的金色眼眸,好像无论什么生物挡在祂的前路之上,都只会遭到祂的强横碾压,
也因为那次简单的交手,她才在世家的驱赶之下,半推半就地离开华国疆域,那段逃亡的旅途,着实给自己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时过境迁,当年的“上帝之鞭”阿提拉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名叫“耶梦加得”的龙王,以及祂所伪造出来的一个,名为“夏弥”的人类女孩;
彼时的屠龙兵器,也因为许多缘由,忘却记忆,所留存的一切痕迹也被磨灭,以至于连承继了华国近乎所有世家典籍的监管局,也找不到半点相关的记载;
本该是死敌的二者,却在一方有目的性的行动之下,在这小小的摩天轮座舱里和平共处,甚至出现一些旖旎的氛围。
不得不说,命运与缘分,当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事物,
它能叫两个立场相对的人,抛下一切,和平地共处一室;
也能叫立场与利益一致的人,在某些方向之上发生分歧,产生矛盾,进而大打出手再发展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决裂。
“其实,我以前很想来游乐园的,小的时候,我就自己偷偷来过一次,”
低垂着眼眸,夏弥的话音有些低沉,话音里也带着一些容易察觉的低落情绪,就像是易碎的人偶那般,叫人心生怜惜的情绪,
“但看着游乐园里的同龄人们,他们都有父母的陪伴,只有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就感觉很没意思。”
“是吗?”这倒是有些出乎张弈的意料了,看夏弥的这些表现,出身并不像他那样,
在他的想象里,只有和圆美满的家庭,才能养出这个一个可爱,有趣,敢于表现自己的女孩。
“我有个哥哥,是个早产儿,”夏弥扁了扁嘴,就像是想起难过回忆的小孩,
“痴呆儿是不能来游乐园的,什么都不能玩,工作人员还有赶他走,”
“每个周末,爸爸妈妈都要在家里陪他,我想去游乐园的话,就只能自己去,
但谁又想自己逛游乐园呢?尤其是别人都有父母陪着他来的情况下。”
“抱歉。”张弈的语气很轻,倒是他陷入妄相了,只凭借自己的第一印象,就擅自给其他人打上标签,没能顾及到其他人心底的真实情绪。
由于自身的经历和夏弥存在某些能够共鸣的地方,张弈倒是十分轻易的,就能理解夏弥低落情绪的由来。
现在看来,表面阳光开朗的人,心底藏着的事,也不会比沉默寡言的人要少。
人都是复杂的,他之前就在网络上看见一些例子。
得了抑郁症的人,会劝说别的人从负面的情绪之中走出来,却唯独救不了自己,就像一句古话说的那样,医者难自医。
“不用道歉的,师兄,”夏弥摇摇头,坐在摩天轮的座位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和哥哥是双胞胎,他比我早出生了六个小时,当时因为我老不出来,把医生还有护士都急坏了,就忘记照顾哥哥了,”
“他呼吸不通顺,窒息了半个小时,所以就变得痴呆了。”
“爸爸妈妈说,哥哥把自己的机会都留给了我,所以我就该做得比其他人都要优秀,因为我的那一份里,有哥哥的一半,”
“但我宁愿不那么优秀,也想要换回我那个正常的哥哥。”
将小脑袋埋进膝盖里,张弈隐约间听到了啜泣的声音,很轻,也很沉重,让人难以将它忽视。
“但有的时候,我也希望哥哥根本没被生下来,那样的话,他就不必吃那么多的苦头了。”
夏弥轻声说着,无色的晶莹滴落在摩天轮的舱室里,“他要是能来游乐园的话,估计会笑得很开心吧?”
“.....会有那么一天的。”
张弈坐在座位上,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个外表活泼有趣,但心底埋藏着很多东西的女孩,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不清楚夏弥为何要同他说自己家里的事情,虽然他有些好奇,也打算在接触的过程中,相互交换一番各自具备的信息,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但眼下事情的发展,有些超乎他的意料了,
作为一个社交能力存在一些缺失的人,他委实不清楚要如何应付这些场面,也不知晓,对方提及这些事项,出于什么动机,又期待着怎么样的回复,
但他想,以真心交换真心,总归是没有错误的。
一时间,他想了很多,从带夏弥的哥哥正大光明、不遭受歧视地进入游乐场,再到如何治疗她哥哥所罹患的病症。
张弈靠了过去,有些笨拙地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夏弥肩膀上,轻轻将她拥进臂弯里,将自己的肩膀借出,好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眼神望着舱室的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