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再次拉开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床榻边早已经放好了新的中衣。
太子换上新裳,将旧衣团起扔于一侧。
那旧衣之上,隐隐可见一些红色的新鲜湿痕,宛若未干透的,浓稠的血。
太子伸手拉动摇铃,片刻后,那太监李玉便踏着无声的脚步迅速走入房内,对这满室尚存的黏腻气息视若无睹,只弯着身子向太子禀报道:
“殿下,照您之前的吩咐,我已经传召……公子过来了,现在正在中殿等候。”
“他今日来得倒快。”
太子闻言,哼了一声,道:
“这是又转了什么性子?以前天天要服毒,拦都拦不住。最近倒是突然清心寡欲了,又闷在书房里,整天不出屋。孤还以为这次得再召个两三次,他才肯出来呢。”
李玉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分辨太子殿下这话到底是在询问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待注意到太子的视线冰凉凉地往他这边扫来后,李玉立刻道:
“……说,……公子前月服毒后,拖延的时间久了些,伤及了内里,所以最近暂时在休养,没有继续服毒了。”
太子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道:“传他进来。”
李玉回头往门口望了一眼,立刻有一名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快步进来。
李玉对他耳语几句,小太监又躬身退步而出,没过多久,一名男子便快步走入了内殿之中。
这男子双目狭长,穿着一身墨绿色暗纹直裰,外罩烟青色素面斗篷,衬得一张脸白如素月,半点血色也无。
他一进殿,就看到了放置在床榻边的药兽摆件,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眉梢眼角俱都笼罩起一层阴云。
太子一抬眼就瞧见了对方这副面孔,顿时有些不高兴,不过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一边系着中衣带结,一边问道:
“北疆那边现在的战况如何?穆国公可否会在近日回城?”
“还未开战,尚处于胶着状态,一时半会恐怕不会有结果。”男子说道。
“朝中近日可有朝臣对我不满?背后传造谣言?”
“有五人朝上,二十一人朝下对殿下抱有不满之语,臣已将他们的名姓以及言论统统记下,并转给了李玉,殿下空闲时查看即可。”男子继续回答道。
这些信息让太子的神情略微好了些。
许是因为之前太过忙碌,用去了很多水分的缘故,太子觉得有些口渴,目光不由得往旁边的茶壶处扫了一眼。
若是李玉或者其他服侍的小太监在侧,只这一个眼神过去,对方便会立刻冲过去为他沏茶倒水,稳稳妥妥地服侍到嘴边。
偏偏因为他要召人来谈话,李玉在引这男子进入后,便立刻退了出去,也没有留下其他服侍的人。
然后面前之人又是个没眼色的,对他的视线像是没看到一样,动也不动一下。
太子无奈,只能移动尊手,自己倒了盏茶喝,顺便问那男子道:“听说你最近不服毒了?怎么,是想开了,不给那女人守寡了?”
说到“守寡”二字的时候,太子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轻哂了一声。
对面的男子反而神色愈加阴沉,声音淡淡地道:“殿下说笑了,臣并不曾服毒,许是有什么误会。”
太子轻哼一声,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
他轻呷了口茶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又问道:
“孤还听说,你把鸿胪寺丞家的公子给阉了,还打伤了一些书院的人?以前没见你对这些人动过手,那家伙怎么得罪你了?”
“并未得罪,只是看他们不顺眼而已。”男子声音依旧淡淡,“若是殿下不喜,臣以后注意便是。”
太子冷眼瞥了他一眼,突然一抬手,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于地上!
茶盏“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卧房周围立刻响起了悉索的声音,还隐含着几缕金属的撞击。
不过太子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那些悉索声也便迅速退去,房中只留下了太子的一双怒眼。
“你天天摆出这副面孔给谁看?”太子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满,对那男子道,“孤已经说过了,那个女人是盗贼劫杀,并不是孤动的手!”
“孤要一个废人的命,又有什么用?”
“为了一个女人,你给孤摆了三年的脸色,也该够了吧!”
“殿下言重了,臣不敢。”男子说道。
“罢了,孤懒得管你。”太子瞧他这模样就来气,也懒得再提其他,径直道,“玉儿前日抓了几个探子,可能是老三那边的人,你去审一下,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把嘴撬开。”
“是。”男子低头应是,却没有走,依旧停在原地。
太子见他没走,不由得皱眉道:“你还有什么事?没事就快滚,孤现在懒得看你!”
“臣有一事不明,还请殿下解惑。”男子道。
“说!”太子没好气地道。
“殿下,为何要提拔陆离呢?”男子问道,声音有些低哑,仿佛提起这个名字,喉中便似滚过一柄尖刀般。
太子闻言,原本不耐的神色微微一顿,眼中浮起兴味之色。
“陆离啊。”他慢吞吞地说道,“这个小家伙敛财可是一把好手,你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给孤弄来了多少银子,这种可用的人才,提拔一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陆离对内不孝高堂,对外上媚下欺,品行实在低劣。”男子淡漠地给陆离上着眼药,“臣觉得,此人绝非良臣,还请殿下三思才好。”
“这陆离孤还有用处,你不要从中作梗。”太子眉心一皱,当即警告了一句,顺便讥讽道,“依孤来看,这陆离倒是比你对孤要忠心多了。”
这话可就有点重了,男子只得道:“臣不敢。”
剩余的话,自然也就没办法继续说了。
太子瞧他吃瘪,心情稍微恢复了点儿,正要挥挥手让对方离开,突然想起帷帐内尚且有另一个人,不由得厌恶地一皱眉,对那男子道:
“你离开的时候,把榻上的东西也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