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秋乘电梯下楼,在路过去餐厅必经的前台时遇到了赵保国。“赵所长,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彭秋的客气询问仅仅出于礼貌,她对答案毫无兴趣。
赵保国穿着一身灰色老式西服,原本是背着手站在大堂入口的台阶上的,看到彭秋就把手松开了,对她边摆手边微笑着说:“是小彭啊。我就快下班了,你快吃饭去吧。”
向来有点势利眼的赵保国大所长之所以会对彭秋如此客气,其实是因为他曾亲眼见到过冶金部副部长上次过来出差的时候,在大堂的咖啡吧同这个小彭聊了很久;而每次燕东钢铁厂的高层来招待所有饭局,这个小彭都会被邀为座上宾。赵保国并不知道这个武钢借调过来的小丫头究竟是怎样的来头,但通过彭秋非比寻常的人脉,赵保国断定此人一定不得了。
赵保国今晚守在这,纯粹是因为有个重要的领导要来招待所参加个饭局。事实上,除了这种特殊的时候,赵保国每年只在开党代会和人代会时才会频繁出现于招待所的大堂。那个时候,那些参会代表都要住在招待所。而每年两会期间,市委书记、市长,也在招待所有专门的午间休息房间。这个眼看着就要退休的所长,把自己几乎全部份额的殷勤,都留给了各个市领导,只为寻求一个妥当的出路。说到底,赵保国还是不甘心的。
而对于彭秋来说,今晚则只能用冤家路窄来形容了。好巧不巧,彭秋在餐厅吃完晚饭,来到招待所大堂消食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皮夹克男。
那天晚上恰好客房部主管冯雁值夜班,也在前台聊天打发时间。彭秋自从住进招待所以来,房间的清洁洒扫、牛奶果盘、乃至衣服的清洗熨烫,都多亏了冯雁安排人照顾周到,因而她同冯雁早已熟络。
冯雁本来同陈闵明聊得正起劲,看到彭秋来了,赶忙介绍:“小彭儿啊,这是阿明,福建人,来这是做买卖的。他就住你长包房的隔壁。”冯雁说话算话,给陈闵明把房间从后楼调到了301。
彭秋含糊地对陈闵明点了下头,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算是给冯雁面子。
陈闵明一听彭秋就住在自己隔壁,也是长包房,料定她要不然就也是来燕东做买卖的,要不然就是在这有一摊重要的事情。总之,在市政府招待所住长包房,又是前楼的长包房,不会是闲杂人等。这么多年独自在外打拼生意,陈闵明从来笃信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很热络地对彭秋打起了招呼:“彭小姐,您好您好,我叫陈闵明,你叫我阿明就好。”这就算是认识了。
可经过下午那档子事,彭秋实在不愿意跟这个油嘴滑舌的暴发户小开多说话。她不咸不淡地跟冯雁和这个刚认识的陈闵明聊了几句,就借口乏了,早早乘电梯回房间。
冯雁看陈闵明挠着后脑勺目送那边彭秋走进了电梯,不免八卦心起:“你俩见过?”
陈闵明说:“嗯,晚上吃饭前在走廊里遇到过,这人好像不太爱理人啊?”
冯雁说:“她也开的长包房,就住你隔壁。来了好几个月了。”
陈闵明问:“这小丫头来干嘛的?”
冯雁说:“小丫头?人家彭工只是长得小,可不是个普通小丫头。她来头可不小呢!”
陈闵明问:“怎么说?”
冯雁说:“她叫彭秋,是武汉人,是冶金部从武钢借调到燕钢,负责啥污染治理项目的。听说她在武钢的时候,已经成功做过一个排污处理项目了。具体我也不太懂,反正挺厉害。来这的燕钢领导,别管多大的官,看到她打招呼都客客气气的。”
陈闵明说:“借调这么年轻的人?”
冯雁说:“你可别轻看人家,人小彭儿是国外读了研究生回来的,我看啊,她懂的那些东西,没准比燕钢这帮领导们加在一起懂得还多。”陈闵明闻言笑笑,他觉得冯雁说得有些太夸张了,倒也并没反驳。这是陈闵明为人处事的习惯,他更善于倾听而不喜欢争辩。况且,钢铁行业,陈闵明觉得自己这个做小商品买卖的也不懂,无法评判。
冯雁问:“倒是你今天下午谈得联营那个铺位的事,后来谈得怎么样?”
冯雁口中的联营,是市中心环球大厦旁的那个全市最大的综合百货商场,原本叫联营公司,1988年就已经改名叫商业大厦了,但直到今天,老燕东人也习惯称呼它为‘联营’。陈闵明也知道老联营的叫法。
陈闵明摇摇头:“不顺利。我下午把管楼面的那个女经理请到我房间聊的,本来想给她拿点礼塞点钱让她给想办法匀一个铺位出来,但礼她没收,钱也没要。不太好办。”
冯雁说:“在燕东,很多时候办事单靠钱是行不通的,要靠关系。”
陈闵明说:“可是没有铺位,年后我从温州订的那批皮鞋就运到了,去哪卖啊?光批给别人做批发赚得少,零卖赚得才多。这次我想试试零售。”
冯雁说:“商业大厦斜对面,燕东饭店和环球中间夹着的那个工水园饭店你有印象没?”看到陈闵明点头,她继续说:“我姐夫在那上班,他们一楼有个场地,开春要兑出去,我能帮你想办法借那个位置一个月,租金到时你跟我姐夫商量,但3月中旬前要给空出来。”工水园饭店是工原水泥厂的产业。在燕东,工原水泥厂是仅次于燕东钢铁厂的大型国企,其产量一度位居水泥行业的全国第三。因为企业庞大、实力雄厚,工原水泥厂不仅开办有自己的酒店——工水园饭店,更有一系列其他的周边产业。
把皮鞋铺位的事情安排妥当,早早结束年前的生意,陈闵明坐了几天几夜的硬座火车,又转了两段汽车,才回到他家所在的,位于福清郊区的一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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