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雷电,赵延年迈步进了门。
王君曼站在门槛里,眼神意外。
“从上林苑回来了?”
“嗯,我走得早一点,有事。阿兄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王君曼打量了赵延年两眼,意识到有大事,便跟着赵延年上了堂,又让阿虎准备洗漱的用具。赵延年洗完脸,等阿虎下堂,才将要出使匈奴右部的事说了一遍。
王君曼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好事啊。就是时间不怎么凑巧,现在出门,新年之前肯定赶不回来。”
“顾不上那么多了,完成任务要紧。”
赵延年心里清楚,任务这么急是有原因的。一是财政紧张,天子的压力很大;二是机会难得,等伊稚邪坐稳了单于之位,匈奴人真的联合起来,再打就难了。
抓住伊稚邪刚刚继位,人心不稳的机会,各个击破,是成本最低的战法。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过不过年的,真无所谓。
就他本人而言,他也不想留在长安。
天知道刘陵是不是真的放弃了,万一她还不死心,继续纠缠怎么办?
真把他惹毛了,他会杀人的。
王君曼也没多说,取出一块布,拿出笔,在上面画了一幅地图,一边画一边解说。
她在休屠王部待了几年,后来又在右贤王部待了几年,大致地形还是了解的。只是她毕竟不是匈奴人,出门的机会不多,很多地形只是道听途说,甚至是猜测,没有亲身体验过,需要赵延年去验证。
可是有了这份地图,赵延年能省不少事,至少不是两眼一抹黑。
他敢接下这个任务,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王君曼和仆朋都曾属于匈奴右部。
赵延年拿着地图,看了一眼上面绢秀的字迹,顺口赞了一句。“阿嫂好书法。”
王君曼不好意思地笑笑。“丢下太久了。”随即又说道:“阿弟不要声张,免得麻烦。”
赵延年会意,没有再提书法的事,问起了地图上的细节。
天将黑的时候,仆朋回来了。
得知赵延年要出任务,去打探匈奴右部的地形,仆朋顿时来了精神。“带我去吧,我对那一片比较熟。”
赵延年笑道:“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而且你我都出门了,家里岂不冷清。你还是好好练兵,将来大军出击的时候,肯定有机会。”
仆朋咂咂嘴,表示理解。
他没有赵延年那样的武艺,就算跟着去,也不太可能立什么功。
与其如此,不如等着大军出征。
就着王君曼画的地图,仆朋补充了自己了解的地形。
可惜的是,他一直住在右贤王庭的西北方向,对右贤王庭和汉塞之间的地形了解有限。
尽管如此,赵延年还是收获匪浅。可以说,还没出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
次日,赵延年再次来到了长平侯府,将昨天的工作成果展示给卫青。
为了抹去王君曼的痕迹,他重新画了一份地图,自己手写地名。
卫青仔细询问一番后,很满意。“再精细一些,就可以用了。最重要的是河流,大军出塞,粮食短缺还能勉强支撑一下,水却是万万不能少的。这一片都是沙漠,水源是重中之重。”
赵延年深以为然。
匈奴右部的水源以燕然山为源头,分别向东、南、北三个方向流淌。向东的支流最短,到浚稽山东南麓就结束了,右贤王庭是最后算得上水草丰茂的地方。过了右贤王庭,直到高阙、鸡鸣塞一带,就没有常年流淌的大河,只有几条季节性的小河。
春天水少,这些小河都没有水,甚至连痕迹都找不到。
要解决大军的饮水问题,就只能找暗河或小型湖泊、水泽。
这就是他此次任务的重点。
从长平侯府出来,赵延年又进宫,向天子汇报了相关情况。
天子问了一些问题后,叫来人,拿着赵延年的地图去重绘两份。在等地图的间隙,他和赵延年聊了几句。
“听说你认识匈奴右大将?”
“认识,臣还认识右贤王和他的王子。”
“右贤王如何?会有争单于的野心吗?”
赵延年摇摇头。“右贤王父子野心不大,右大将却野心勃勃,只是实力有限。”
“有劝降的可能吗?”
赵延年认真的想了想。“臣以为,可能性不大。右大将一向自负其能,不太看得起大汉,让他让大汉称臣不太可能。”
天子有些惋惜,没有再说什么。
地图来了,天子还给赵延年。“回去准备吧,明天出发。为了掩人耳目,朕会安排一个使团,以劝降为名,你为副使。你的任务是秘密,除了你自己,谁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赵延年躬身领诏。
——
出发的时候到了。
看到正使段仲,赵延年才知道天子为什么说他的任务是机密,谁也不能说。
段仲是董仲舒弟子,典型的儒生,一向反对朝廷对外用兵。讨论出塞作战的时候,段仲一直持反对意见,一有机会就大谈圣人道理,希望天子行仁义,以招远方。
天子很烦他,委任他为正使,出使匈奴右部,可能也是让他滚远点,别在眼前晃悠。
他要是知道天子有心派大军出塞,奔袭右贤王部,估计要疯了。
渭桥之上,几个儒生来为段叔送行。
赵延年和几个随从站在一旁,看着段仲等人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这些儒生有的是宫里的博士、大夫之类,有的还没做官,正迫切的等人推荐,来为段仲送行,某种程度上就是觉得段仲得到了天子重用,出使归来后就会升官,以后就可以推荐他们出仕了。
听到这些言论,赵延年只能表示无语。
这些儒生太天真了。
虽说天子接受了董仲舒的建议,独尊儒术,但他只是利用你们而已。儒生真想掌权,至少还要几代人。
反正汉武大帝在位的时候,你们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好容易等到儒生们尽兴,段仲上了车,驶上渭桥。
儒生们折下柳枝,依依惜别。
赵延年翻身上马,也上了渭桥,跟在段仲的车后面。
按理说,他是副使,也应该坐车,但他拒绝了,选择骑马而行。
为此,他还特地请示了天子,以免被御史或者什么人弹劾。
但段仲显然不清楚这些,过了桥,他便示意赵延年并肩而行。“中郎何不乘车?”
“不习惯。”赵延年早有心理准备,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我是大汉使臣,坐车是礼节。”段仲叹了一口气,有点无奈。“你虽得天子宠幸,可以不坐车,到匈奴后,行事却要听我号令,不能堕了我大汉威名。”
赵延年看了段仲一眼,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知道你迂,没想到你迂到这个程度。
“博士,我在匈奴人中小有名声,他们称我为天武士。”
段仲白了赵延年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点小事,我岂能不知?正是因为如此,才要提醒你。你现在不是匈奴人的天武士,而是大汉天子的中郎,是使团的副使。我们这次去匈奴右部,是要以仁义感召匈奴人,化干戈为玉帛,重归友好,莫起刀兵。你若逞强好胜,坏了大事,莫怪我不讲情面。”
赵延年忍不住笑了。
他打量了段仲两眼,决定不和他争论。
道理是说服不了人的,但南墙可以。
等到了匈奴,见到了右贤王,你就知道谁才是正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