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
两道身影站在院落中,崔荣黑色锦衣虽单薄,从上到下却充斥着华贵。
他的父亲……
上一代史官,崔浩,一身老旧朝服。
这是他儿子崔荣上任之前,他作为史官的朝服。
已有十几年未穿了。
虽洗的发白了,可看起来很整洁,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没有丝毫褶皱。
呼出一口口热气,那苍老的身躯,颤颤巍巍,走到崔荣身前。
扬起手,猛地扇了下去!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寒夜中,很是清晰,就连周围的寒风都掩盖不住这一巴掌!
只是崔荣的身子,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与父亲崔浩相比高出半头的身子,只是摇晃了一下,五官微颤,逐渐变得扭曲。
“我崔家,满门忠烈!”
崔浩的声音颤抖,嘶哑,充斥着愤懑,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冰寒,指着崔荣的手指,在剧烈颤抖着。
“陛下信得过我崔家,才同意将史官之职,在我崔家继续传下去!”
“你这逆子,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话音落下,崔浩那苍老的手掌收回,在朝服的袍袖内,掏出了一个账册!
猛地甩出去,狠狠地将那账册,甩到了崔荣的脸上!
啪!
这一下……
并不响。
可……
却直接让崔荣的身子颤动起来了!
账册……
那是……那是自己的账册……
慌乱地用手掌接住,崔荣的脸色变得苍白。
只是翻看了两眼,崔荣的呼吸就变得粗重起来!
是誊抄下来的。
可……
上面记的帐,都是真的!
是他……与那些人交易的证据……
一双眸子猛地变成了三角眼,倒竖起来,低喝道:“这东西……你是从何而来?”
老人并未回答,只是晃动着身子,有些摇摇欲坠,面容悲戚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因站不稳跌倒,声音无力又绝望:“老夫……愧对大燕!”
“竟养出了如此蠹虫!”
“幸好……还不算晚!”
两滴泪水,顺着苍老的脸颊缓缓落下。
只是还未滚落到唇边,便已化作了一片冰霜,挂在脸上。
崔荣手已经将那账册捏到变形,额头上青筋暴起,厉声道:“我问你……这东西……”
“是哪来的!”
管理他与那些人之间分赃的账房先生已消失了几日,如今账房先生不见,自家父亲竟还有誊抄的账册……
这,让崔荣心头涌起强烈不安!
厅堂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出门,只是在房间内,惊慌地看着。
崔浩,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一抹惨笑,眼眸泛红,看向崔荣,又扫过不远处厅堂里那些朝臣们,许久之后,身子在寒风中颤抖起来。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
嘶哑的声音,与寒风混合,更像悲鸣。
“老夫……”
“老夫偶然得知朝堂赋税加重,便觉奇怪,深入探查,方才得知……”
“竟是有人以陆小公爷与陛下的名义,暗中加税,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此事,人神共愤!”
“老夫……作为史官,又怎能不管?”
“只是……”
“嗬嗬嗬嗬……”
悲愤又无力的声音,从那苍老的身影上传来,看着崔荣,那老人满脸都是说不出的复杂:“只是从未想到……”
“巨贪,国之蠹虫……竟有我儿……”
声音,很低沉。
沉到似乎是在喃喃自语般。
“原本呢?账房先生呢?你还查到了什么!”
此刻的崔荣,好似疯了般,完全不在意自己父亲眼中的失望与痛苦,一双眸子充血,低吼一声。
看着自己儿子的这副模样,崔浩那张老脸,沉寂了许久,露出了一抹笑。
只是笑容中的痛苦,却怎么也隐藏不住。
“查到的一切,都已呈到陛下龙案之上!”
“荣儿……醒醒吧!”
“已酿成大错,回头吧!”
崔浩身上那老旧的朝服在颤抖着。
一双苍老的手,颤颤巍巍地,去拉崔荣的手。
只是……
啪!
崔荣猛地将手中的账册甩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喉咙中,发出一阵低沉的笑。
“嗬嗬嗬嗬……”
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崔浩伸过来的手。
寒风将一头黑发吹散了一些,胡乱地披在头上。
那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崔浩,声音响起:“回头?”
“回头做什么?”
“做两袖清风,得罪诸多同僚,不得善终,甚至就连死后都要被骂的清流?”
话音落下,整个身子猛地转向不远处的厅堂,手指猛地指向那里的人,被吹到凌乱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满是狂笑:“你瞧瞧……”
“他们……一个个位高权重!”
“哪一个不是曾经你触之不及的高官?随便一个都能斥责于你!”
“父亲……你清高!”
“你耿直……”
“可你如今吃的,住的,皆是用了某挣来的钱!”
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丝毫掩饰,大手胡乱地将披散着遮了半张脸的黑发拨开,双手缓缓张开,朗笑起来:“父亲,是您教导崔某,应当如青松般,耿直不屈,才能成材!”
“如今……”
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崔浩,崔荣的那张脸已笑的灿烂,声音带着几分自豪:“如今崔某已成材!”
“你……你……你……”
“你这孽障!”
崔浩苍老的脸皮涨红,看着自己儿子这副恬不知耻的模样,整个身子踉跄着后退,一屁股跌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谁说史官,便一定要两袖清风,过得艰难困苦?”
“孽障?”
“只不过想要过得好一些……便是孽障了?”
“哈哈哈哈……”
崔荣好似疯了般,指着自己的父亲狂笑了起来。
寒风吹打着头顶的黑发,将那满头黑发吹得凌乱。
漫天星辰下,原本青松般傲立的身影,却已变得癫狂……
“陆寻……”
“你以为你高高在上,便可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吗?”
“那些百姓敬畏你,可我不怕你!”
“你很蠢!”
说到此处,崔荣笑得更癫狂,站在星辰下,手指指向陆寻,充斥着挑衅:“如此强大了,却依旧要守着朝堂的规矩!”
“既要守朝堂规矩,那你便不能对崔某动手!”
“哪怕是陛下……也不能对崔某动手!”
“依大燕祖训,崔某……无错!”
一双眼眸泛红,满脸都是狰狞与得意!
声音安静下来。
整座崔府,似是静止了。
只有寒风依旧在清冽地吹过。
吹起老人凌乱的银发,还有那已癫狂的崔荣的黑发。
陆寻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打破了这诡异的静止。
“守朝堂规矩?”
“世人……总是更相信自己的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