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他依稀记得一些,但都不是特别清楚了,可信里提到每一件事,桩桩件件他都记得,还都刻骨铭心。
王昊在信里提到小时候他从石阶摔下之事,他也隐隐约约记得一些,只是比较混乱而已。他清楚的记得哥哥并没有推他,而是他自己在哥哥背后想要用后背将坐在石阶边上的哥哥给撞倒下去,没有想到的是哥哥并没有坐稳,直直的朝前扑了下去。
前扑过程中,哥哥是拼了命的想要镐住什么东西保命,也算他幸运,右手抓住了一棵小树才算没有扑下去,但伤得并不轻。
而自己却是直接后倒下去,结果后脑先着地。待一众随行的丫鬟将自己扶起来时,自己好像都忘记该怎么哭泣了一般,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了,反正饿了就吃,饱了就睡,不舒服了就哭。
只要自己一哭,哥哥就要挨打,轻则揪耳朵掐胳膊,重则棍棒上身。
这种情况从来没有断过,天天在心苑内院里上演。
有一天,自己从梦中醒来,见陪在床边的并不是香儿而是娘亲自己,他哭着向她要香儿,她却说香儿生病不能服侍自己,要等好了才能再来。
他一直等啊等,可一连好多天香儿都没有再来,他吵着闹着要去找她,可娘亲就是不准允,说她病还没有好。
主要是不仅香儿没有再来,就连平时和香儿一起帮他穿衣服陪他玩的哥哥也没有再来,他很是不高兴,心里想着,要是他过几天再来,他一定要叫香儿好好的责打他才解气。
可他再也没有来过,直到数年前,他带着小白医师回来看奶奶,他才逮着机会责骂他。
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管他怎么骂他都不还嘴,有的时候还盯着他傻笑呢。
被骂急了的时候,他自己倒委屈得什么似的,可哥哥还是像没事人一般站在他面前,要么逗他笑,要么给他好吃的,反正他总能想到法子让他破泣为笑。
最难忘的是那次带着嫂嫂回来给他救治,让他彻彻底底的告别了懵懵懂懂的样子,从那以后,整个家里的事,隅家镇的事,大荒域内的事,他都一一想起来了,特别是红绣坊里的一些事他也想起来了,虽然有些被想起来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不堪。
可这事儿,哥哥留下的信里却提都没有提及。
嫂嫂对自己的清醒有大恩,却只留下了一句话,“丰弟弟,本应该叫你族长,可你不是我的族长,只是我们的弟弟。如今,爹爹已去,我和夫君,还有大哥再没留下来的理由,请你原谅我大哥对你族人犯下的大罪,为了不让你成为罪人,也为了赎罪,我们三人将遁去永不再返,你保重!”
......
聂元丰拿着这只有短短一张纸数行字的信笺,好像拿着千斤巨石一般难受,本以为这次回来能将他们留下,聂家需要他们,他这个族长更是需要他们,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但也只容得了他站着发一会呆的功夫,家里、红绣坊里、族里,都有好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屋外,那几个长老被请出去的时候还有些不服,觉得姬煜恒还得给个说法,可见他进去半天都没有出来,屋里也没听见有人说话,他们正纳闷。
常言道“人老心稳”,可却又是那个不太稳得住的大长老先发起脾气来,“族长这是怎么了?一再的纵容外人对我族人肆意的伤害,也不给个说法出来,长此以往,让族人如何信服?”
四长老附和道,“不仅是族人,外姓人也伤了不少!如果我们就这样捂着不给个说法,那我们聂氏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吗?”
另外的三个长老倒是没有说话,他们清楚族长是怎么醒过来的,心里都明白,要是没有大少奶奶,族长这个位置还指不定是谁来接承呢,但不管谁接承,眼下的这个人是一定不会上位的,所以,他们心里也是认为族长一定会包庇大少奶奶的大哥的。
几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言的说着,聂元丰拿着信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来来来,都来看看,这就是你们要的说法,我大哥大嫂已离去,并说永远不再回返!”
三长老接过聂元丰给出来的信,赶紧打开来看,另外的四个人也立刻围了上来。
“不再回返聂家还是隅家镇?”大长老不甘心的问道。
聂元丰盯着他的眼睛,有些生气的说道,“为了赎罪,他们将远遁这人间,你说是不返聂家还是隅家镇!”
三长老与大长老是亲兄弟,他见聂元丰生气,赶紧替他大哥求情道,“族长莫往心里去,大长老是担心您的安危和名声......”
没等三长老把话说完,聂元丰接过话来说道,“是担心我的名声还是他自己的名声?这个你帮他掂量掂量!”
此话一出,吓得大长老一哆嗦!
怎么?他刚刚接承族长之位,以前还不清醒,我做的那些事他难道都知道呢?!
他很是吃惊,额间慢慢有细密的汗珠儿渗出,三长老见聂元丰都没有看他,他才看了他一眼朝他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那大长老这才反应过来,心存侥幸的在心里自嘲道,“可不能自乱阵脚,他一个青沟子娃娃不可能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都知道的,不可能的!”
他正低着头想着呢,只见聂元丰回过头来,一本正经的,很是严肃的对着在他面前的五大长老说道,“承蒙各位叔叔伯伯关心,如今,老族长已传位于我,我就是咱们整个聂氏的族长,以前大家做过什么我不会追究,我很在意以后大家能为聂氏做些什么!”
见众人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大家都瞧见了,老族长已随新夫人去了,他虽然有违续弦族规,可念在他引开怪物也算是救了大家命的份上,请合族都原谅他,看在他和新夫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份上,让他们安静的相伴仙化去了吧!”
这一席话说得几个长老都默默的点着头,倒是难得的一致同意下来。
聂元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默默昂起头来,努力着不让眼里那储着的泪滑落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又低沉着声音说道,“眼下,请大家齐心协力办好两位老人家仙去的一些事才是最要紧的!”
数天之后,聂府门前的那道高大的牌楼的大门再次打开,这道只为新族长续位而开的门破聂氏世代相传的规矩,为聂浔和聂小红这对苦命鸳鸯打开了来。
当聂浔和聂小红棺椁经过时,两边跪满了聂氏族人,也站满了很多外姓族人,很多的人都哭了,那天的情况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估计有些人是在哭这两个生未同寝死同穴的人,而有些人一定是在哭自己。
从聂家回去后,王盼盼就一病不起,姬煜城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与她照顾受伤后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满街传来的哀乐声,姬煜城只是心痛的看着床上的晕睡着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不叫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聂浔与聂小红归了后山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叫她,又是雪上加霜,不知道她要将自己苦成什么样子。
反反复复纠结了很久,姬煜城还是轻轻的在她耳边唤道,“盼儿,娘亲今天出发回归后山,你要不要去送一送?”
王盼盼没有反应。
耳闻那哀乐声由远即近,又由近即远,他有些着急了,轻轻的摇了摇王盼盼再次唤道,“盼儿,盼儿,你醒醒,娘亲归山了,我们去送送她吧!”
可无奈,王盼盼依然晕睡着没有理会他。
迷迷糊糊的王盼盼是听到了那哀乐声的,由远即近,又由近即远,在梦里。
梦里,她恍恍惚惚的跟着聂小红的棺椁走着,可棺椁里的聂小红却并没有死,还一路和她说着话呢。
“盼儿,娘亲这就要回家了,你要保重!”
“回家?回哪里,兰花镇吗?”
“不是,娘亲这是回老家!”
“老家?”
“对呀,娘亲的老家你还不知道吧,鹿城!”
“鹿城?这是在哪里?我也要去!”
“那里很远,你可不能去!你快回去吧!”
“娘亲,您去了我怎么办?”
“将来你会有你的家,不过,你不要再任性,更不能再缠着汉源不放了,汉源他是有妻室的人,你再怎么缠着他,他都不会再理你了。”
“娘亲,我不缠着他了,我有了心上人了。”
“你是说隅家镇那小子吧?”
“对,就是他,怎么,您看不上他?”
“没有,看得上,人品、相貌、脾气,哪一样都与我盼儿相配!”
“那我就嫁给他?”
“好,我允你嫁给他!”
“太好了,那我这就嫁给他!娘亲您可不能反悔!”
“娘亲什么时候反悔过?你嫁给姬煜城,我嫁给浔哥哥,咱娘俩一起嫁!”
“哈哈哈,这真是太好了,娘俩同嫁,两家同安!”说完此话,王盼盼竟然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里,聂小红坐起来狠狠的推了她一把。
她“哎呦”一声,这一声很要紧,王盼盼竟然幽幽转醒了过来。
她缓缓的睁开那沉重的双眼,一眼就看见守在床边双眼通红、满脸憔悴的姬煜城,她朝他伸慢慢出手去,姬煜城赶紧伸出大大的手去握住她那小手,一双眼睛满是爱怜的看着她,轻轻的说道,“盼儿,娘亲归山,我们去送送她吧!”
王盼盼愣了一下,有要坐起来的意思,姬煜城赶紧将她扶坐起来。
等稳稳靠在床挡上后王盼盼一脸真诚的看着姬煜城说道,“我已送过娘亲了,我要跟她去,她不让,把我给撵回来了。”
这话把姬煜城说得一愣,他突然很是担心起来,以为王盼盼在说胡话。
他凑得更近些看着王盼盼,一脸担心的说道,“盼儿,你别吓我呀!”
王盼盼努力的睁着眼睛,因为太过用力,翻了个白眼后,用力的说道,“刚才,我在梦里见到娘亲了,她说他要回老家了。”
“老家?她老家不就是这里,隅家镇吗?”
“不是,她说她的老家在鹿城。”
“鹿城?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
见王盼盼很是吃力,姬煜城不想再问下去,怕王盼盼吃不消。
不过,听王盼盼说起鹿城,他倒是零零碎碎的想起了一些事来。
先前和大哥一起在大荒里游走四处营生的时候就有星星点点的听人提起过,说那是灰狐族的地方,原来无比富饶,可后来因为大战没落了,刚才听王盼盼说起,他吃惊不小。
看来,盼儿的娘亲......他没敢再想下去。
王盼盼见他不说话,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本来,他想说的,但他觉王盼盼是她唯一的女儿,一定知道些什么,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没想什么,那我们就不去了?”
王盼盼有些黯然的说道,“娘亲推了我一把就是不让我去送她,我们就不去了吧。”
说完此话,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又过了好一会,她才又慢慢的睁开来看着姬煜城,似乎有话要问,却又不好意开口一般。
姬煜城是了解王盼盼的,认识了那么久,知道她的事太多,所以,他轻轻的提醒她道,“你不想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王盼盼立刻问道,“哪里?”
姬煜城丝毫不想隐瞒,他很是直接的说道,“他们给聂元丰留了一纸信,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王盼盼大声的问道,话语里充满了疑问、无解、不信。
“消失了,纸里说的是遁去,不再回返。”
“能遁到哪里去?兰花镇吗?”
“盼儿,肯定不是兰花镇!你忘记了那小香香的本事呢?”
“那小香香不就是小白吗?为何要叫小香香呢?”
“肯定是她,一定是她!可是为何,应该有人是知道的!”
“谁?”
“你忘记了兰花镇王家当铺里的那个桑七了吗?她一定就是桑婆婆!”
“可娘亲说过,她不是!”
“哪里是她说不是就不是了,只是桑七自己不愿承认自己是桑婆婆,说明她不想再让人认为她是桑婆婆,你娘亲看破了这一点,没有再相认而已!”
“真的?”王盼盼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说完此话,姬煜城怜爱的看着王盼盼,王盼盼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仔细再听来,屋外的哀乐声已远去,人声也渐渐散去,隅家镇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第二天清晨,几声鸡鸣后,镇子里又渐渐有了人语声,包子铺,肉铺,歌酒肆,当铺都相继开了门,人们和往常一样行走在镇子上,该干什么就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