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风归镇,独自踏上一条只有一个人的旅程,身上除了自己的剑就再也有其它东西。
竹笛与傅瞑一同埋葬,什么都没有了。
饿了就摘点山上的野果,困了就以天为被,以地为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来来往往,不知过了多久,白无常终于决定下山。
这期间他忽然发现了方筱桐赠予他的巾帕,曾经那个爱笑的女孩早已变成了一具尸骨。他小心的放着,视如珍宝。
他没有方向的走着,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哪去。他只是想着,能离开多远就走多远吧!
山下的集市很热闹,售卖着许多奇珍异宝。
他已经有许久没有来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眼前的一切看的他眼花缭乱,耳边传过的吆喝声震耳欲聋。
曾经的风归镇的夜市,也是如此热闹吧。
山下的确比山上好,能够遮风挡雨,食物也能饱腹。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没钱。
这个世代,尽管你再厉害,但只要你没钱,也是难办。
他不知所措,迷茫的走在人群中。看着周围的吃食,任何一个东西在他眼中都如珍馐玉馔。
他决定得想办法弄点钱。
可是他除了用剑,什么也不会。曾经与傅瞑一起外出游历,吃饱穿暖根本不是问题,他也只需要跟在傅瞑身后,什么都不用管。
可是现在,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里他从未来过,周围都是如此的陌生。他疑惑的沿着小镇走了一圈,可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在小镇游离几日,他被一张悬赏令吸引了目光。驻足在榜前,看着上边的画像与冰冷的数字。他阴沉的接下榜,逆着人群坚定的走着。
不久后,悬赏令上的人就被白无常抓住,送往了当地县衙。而白无常也得到了自己的第一笔钱。
只需要动自己一点点力气,就能获得那么多钱。稳赚不赔的事情,让他不亦乐乎。
可是悬赏令不是每日都有的,有时连一个月都没有一次。自己也快囊中羞涩,他不得不继续想办法。
很快,有一门生意上门。
来人是当地的县令,当时看中了白无常的身手,所以再次找到了他。
只见他一手掏出一张画像,一手掏出一袋碎银。同时放在白无常眼前。
“上面这人,是我的仇人。我看你整日游荡在镇子里,无所事事,想必也很缺钱吧?你把他杀了,这袋钱就是你的!”
“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杀了许多人,但朝廷中有人,所以每次都能逃之夭夭。但每次死性难改,依旧到处惹事。你杀了他,无伤大雅,还有钱可以拿!”
白无常看着冰冷冷的画像,这莫不是把自己当一把刀,往哪砍就往哪砍?
他并不想接手这一事,但是自己貌似也别无选择。他感到自己心里有什么正在动摇。
最终,他还是选择接下此事。
本来自己就想保天下安宁,这种杀人魔头,死不足惜。何况还能让自己获得一大笔钱财,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自己身上真的没有再多的钱财了。
白无常如今觉得,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在此刻自己身上具象化。
他从那县令嘴里了解到了这人现在所在的位置,没有犹豫,很快就离开了。
自打风归镇消失后,自己貌似有些变了。他脑中有些记不起曾经的自己了,像是隔了一层薄纱,让他难以看清。
他并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年份,他也很久没注意过时代的变迁。只是有一日,他偶尔在湖面的倒影中看见,自己依旧没有变化,还是曾经的模样。
他不禁好奇,难道时间过得这般慢吗?自己竟一点变化都没有。
模样虽没变,但心性却变了。如今的他,没有了曾经的那番满腔热血,也没有了曾经那般爱笑。
他原觉得,自己早已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头了。但是现实却告诉他,并没有。
他马不停蹄的来到了那人居住的地方。找到那人时,竟还在欺负其他人,怒骂声夹杂在求饶声中,让人看了好不揪心。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那人还如此可恶。
风归出鞘,风中夹带着一丝桂花香,迅速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疑惑,惊恐,不甘的情绪同时汇聚在那人眼中,直愣愣的看着白无常。随着一旁的桂花一同倒在地上。
血液很快便流了一地,刚才被殴打的那人还未反应过来,白无常已经收起了风归,准备离开。
周围的人看着这人的死亡,没有白无常心中所想的那种斥责,反而受到了大为夸赞。
这人在当地称霸多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人的恶行。如今终于得到了审判,何不拍手称快?
白无常杀人,不取首级。他将那人的画像拿出,将血液沾染在画上一角,随后带着画像离开。
再次见到县令时,他将画像递给了他。
“人已经死了。”
就这般,白无常的名声传遍在周围,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有一个白衣男子剑术精湛,杀人于无形。
也就因为此事,白无常几乎每日都能收到刺杀令。
而白无常也慢慢的,变成了一个无情的刀刃。
都是些祸害百姓的蛀虫,为何不能杀?
他杀人不眨眼,几乎只要他一出现,就有人会死于他的剑下。所有人都开始慢慢害怕他,他们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所以人们在市井中给他取了许多绰号,但叫的最多的却是“白无常”。
地府阴差黑白无常掌管勾取将死者的灵魂,带领他们到地府。而这人身着白衣,所到之地必有亡灵,所以也被人们称为“白无常”。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的真实名字,也叫白无常。
白无常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晓自己的名字的?
慢慢的,时间飞逝,死在他剑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再去询问这些人的身份与事迹。因为他相信,他所杀的都是那些十恶不赦的人。
茶楼的茶他喝了一遍又一遍,茶楼的主人也换了一人又一人。但他依旧没有变,还是那个习惯。只要没有生意,他便喜欢来到这里喝茶。
一如既往,每次都是他一人。
没有人敢与他说话,也没有人敢靠近他。
因为他身着一身白衣。
因为他腰佩一把利剑。
直到多年后,他杀了一位普通平凡的中年男子。
——
那人死在他剑下时,还正在大街上售卖着菜品,许多人围着他,都争先恐后的买着新鲜的菜品。
可白无常二话不说便执剑灌入他身体,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收起风归,如往常一般将画像一角沾染上血迹。准备离开时,周围人的目光却让他一愣。
他们都惊恐的看着他,让白无常毛骨悚然。
怎么了?不就再次杀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吗,为何都这般盯着自己?
他觉得不对劲。
这人的死因是因为欠钱不还,还殴打债主,甚至还想杀了债主。久而久之,就逐渐演化成一个老赖。
他没有再看着他们,独自离开。但是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他好奇的再次回去,想要真正探寻那人的底细。
可是这一探,彻底让他一片空白。
老赖是假的,殴打是假的,杀了债主也是假的。唯一真的只有欠钱。
他是一个农人,收入来源只有摘取自己田中新鲜的菜蔬去售卖。为人有趣善良,所以也有很多回头客。
但家中贫困,当时为了给家中生病的老母亲治病,只得去外借钱。
可是每日的收入就那么点,也还不起钱,只能一拖再拖。
债主去他家里讨要,可最终却看上了他的妻子。声称只要将他妻子交给自己,这笔欠债一笔勾销。
可是身为家中的顶梁柱,怎能忍受这般屈辱?他破口大骂,将债主轰了出去,还扬言再说此话就杀了他。
债主气不过,但也打不过他。又对他的妻子日思夜想,便渐渐生出一个想法。
若是男人死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得到他的妻子了。
有了这一个邪恶的种子,它便会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正巧白无常这时的名声大噪,他便托人找到了白无常。而白无常也没有多问,爽快的接下了这个目标。
直到现在,得知真相的白无常,才明白自己杀了一个好人。
他手上沾染了他不该沾的血。
看着他的家人在坟前痛哭流涕,看着他的孩子因为父亲的死而不知所措,看着年迈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明白是自己错了。
那么之前他杀的那些人,他们的亲人会不会也是这般,也在灵堂前痛哭流涕呢?
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偏离了自己曾经的内心。
后悔也没用了,人已经死了。
他浑浑噩噩的找到了那名债主,质问他为何要骗自己。
“哎哟,有钱赚在乎那么多细节做甚呢?你拿了钱,我的仇人也死了,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不是挺好的?”
“那你就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让我杀一个无辜之人?”
那债主觉得有些好笑,嘲笑道:“无辜?谁不无辜呢?我也很无辜啊!他欠我钱不还,我去要,他还扬言要杀了我。我害怕,先动手杀了他,不行吗?”
白无常被说的如鲠在喉,他说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我不了理喻?那你自己呢?是你杀的人,我只是给了你钱让你帮我办事罢了!所以要怪也是怪你,我还可以说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杀人。”
白无常如遭雷轰,看着那人带着胜利者的喜悦离开。他不知所措,因为他说的对,的确是自己杀的人。
他一直驻足在原地,回想起来,自己杀了多少人了?
那这么多人都如那个农人一般,家人因为他的死痛哭,那么自己又背负了多少血债?
他的手颤抖不已。
明明自己杀的都是些十恶不赦的恶人呐!脑中有个声音突然响起,环绕在他脑海里。
我怎么知道看似恶人的外表下,没有一颗善人的心呢?
他迷迷糊糊的离开,周围的桂花早已飘香十里,可他只觉得阵阵恶心。
脑海中所有的记忆贯穿起来,他杀过得人似乎变成了厉鬼飘荡在他身前。他浑身颤抖起来,随后从口中吐出一口积血。
他又杀人了。
是啊,而且他杀了很多人。
那么自己学剑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为了杀人吗?
他懊恼的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很响,可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痛感在他脸上传递着,让他终于逐渐清醒过来。
若是傅瞑还在自己身边,一定会觉得对自己产生厌恶吧?
曾经的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他明明是想保护他们的啊?
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大杀特杀,自己真是像一只厉鬼啊!
他决定离开这里。
其实自己在所有人眼中已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厉鬼了吧。
现在每个人都不敢穿白衣,生怕被当做成了是自己。
他好不容易熟悉了一个地方,但现在必须要离开了。他不能再杀人了,他的剑是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杀戮的。
可是自己又该去哪呢?
这些记忆太过痛苦,他要去一个没有这些记忆的地方。
若是曾经的自己看见如今的自己,一定会以惩恶扬善的名义杀了自己。有时自己也有这个想法,自行了断吧,或许会更轻松一点。
死了就不用再带着这些痛苦的记忆了。
傅瞑说了,自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心之所向。可是,自己的心之所向究竟是什么呢?保护大家吗?但自己已经逐渐偏离这个方向了啊!
他脑袋快要炸开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他不知道。每天度日如年,或许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来到微波粼粼的湖边,他俯身看向湖面,自己为何还是那个模样?
到底过了多久了呢?
他满身疲惫的摇摇头,背影略显孤独。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这个自己已经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