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前方的白无常,时清灼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他竟有些羡慕白无常怀中的小孩。
白煜在白无常怀里略显无措,他肮脏的身体已经将白无常胸前的白衣弄脏。他与自己母亲奔波那么多日,如今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就算高兴,也不敢放肆。
年少的孩子不知离别,还以为自己母亲只是睡着了。他离开白无常的怀抱,还想着将自己的母亲唤醒。
时清灼走上前,问道:“太傅,你真的要收养这个孩子?”
白无常无奈叹气,望着周围的百姓,说道:“都是可怜人,只为了在这乱世苟且偷生。可这孩子还那么小,连唯一的依靠都没有了,又怎么活下去呢?”
时清灼脸上露出笑来,说:“这孩子很幸运。”
“此话怎讲呢?”
“他遇上了太傅,他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
“但换言之,他失了至亲,又何来幸运呢?”白无常面露可怜,看着胸前的尘灰,却没有拍去,“乱世之中,任何人都是可怜的,没有幸不幸运。”
流民们的姓名籍贯都登记在册,樟城在多年后的今日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迹。百姓们都知晓世子殿下会替他们平叛山匪,心中道不尽的高兴。
他们心道,世子殿下也不像传言所闻的那样不顾淮南百姓啊!
城主府中,岁桃得知白无常捡了个小孩,虽然嘴上一直抱怨,但却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直到白无常回去后,白煜已经被收拾的大为不同,以至于白无常都没认出来。
他坐在桃花树下,岁桃在一旁一副无奈的表情,可手上喂东西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白煜的眼睛大大的,好奇的打量着周围。洗净之后的白煜没有了之前的蓬头垢面,在桃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爱。
时清灼从身后说道:“桃子哥嘴上说着不喜欢煜儿,手上却把他宠上天了!”
“小桃子就是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见煜儿一直都在他身边了。”
迟暮本在桃树上待着,见白无常进了院子,便立即翻身到他的身前,说:“太傅,城内流民有专人安排,其余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的问题。山匪还没有动作,城门的防备依旧没有懈怠。”
“注意一点,不要再让他们饿着肚子。城外荒田很多,等这一次给山匪教训后,就将这些田地分配给他们。”
时清灼突然想到什么,将身后的姜濉唤了上来:“姜濉,你待会再去城中一趟。我需要一支只听从我命令的侍卫,你去问问城中百姓流民是否有想法。这件事你负责。”
姜濉点点头便退下了。白无常这时已经朝着岁桃走去,白煜不知道白无常的身份,但必定也是个贵人,只好跟着岁桃一起喊道“太傅”。
白无常蹲在他身前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煜儿,在府里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他笑的灿烂,格外开心,“太傅,我阿娘呢,她还在睡觉吗?”
目光炽热,直击白无常的内心。他不想骗这孩子,可他也不想让他难过。
白煜只见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可他还充满期待的等待着回答。府中很舒服,可他还是想要阿娘陪着自己。
白无常正欲开口,肩上被时清灼按住,随后就看见他定在了自己身边。
“煜儿,你的阿娘已经去世了。”
白煜不懂去世是什么意思,他如今才三岁,但时清灼严肃的表情总让他不舒服。他心中难受,他现在突然好想再见见自己的阿娘。
“我要见我的阿娘,我阿娘在哪里?”他的小手紧紧抓住白无常,“太傅,我要找我阿娘!”
白无常无奈的叹气,却让白煜更加害怕。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岁桃见状也心生怜悯,上前把白煜抱走,他的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自己的阿娘。
白无常站起身无奈道:“清灼,你不该那么直白的。他还小,根本不懂这些。”
“太傅,正是因为他还小,所以才更要与他说明白。这个世道本就残酷,他必须要明白这个道理。”
“这关世道什么事?”
“整个淮南,还能找到一处地方可以生活吗?民生多艰,他们看过一眼?”时清灼眼中暗淡,满是失望,“太傅,这个世道,就是一块泥潭,任何人进入都会陷入。我要做的,是将所有人从泥潭中救起。”
白无常欲言又止,他的确也无话可说。时清灼说的没错,这个世道肮脏残酷。若是从前的他,一定会意气用事,不顾一切的想要改变。可是现在的他,只想在保护好身边人的同时,尽力去解救其他人。
他有些无奈的往前走去。他并不是不承认时清灼的话,而是他真的不想看见这残酷的世间。每每他想要逃避,却总会被拉回现实。
我们总是觉得世间美好,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太傅,煜儿迟早会长大,他不可能一直保持天真。所以说,这都是迟早的事。”
“你说的对。”白无常停下脚步,转身苦笑道:“从前的我,也是想让你和桃子一直保持天真的。可是,根本不可能。”
时清灼心中难受,那时的白无常不教他权谋,也是这个原因吗?
“世子殿下,白太傅。”
二人一起转身,迎面走来一位小厮,恭敬道:“见过二位,城主有请,还请二位挪步书房。”
两人相视无言,心里都生出一阵不踏实。心思全然打消,两人也赶紧跟着小厮前去。
来到书房,魏樽与荀修豫似乎在里边等候多时,见着他们赶来,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慌忙前来迎接二人。
时清灼一眼不对劲,当机立断开口:“魏城主,烽怜先生,究竟有何要事如此突然?”
魏樽脸色苍白,手颤抖的伸出,上边有一封信,外边带有血迹。
白无常眼中露出凶光,这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显而易见。白无常嗤笑一声,并没有再多言。
时清灼接过信,信未拆封,可以看出二人的用意。他仔细审视里边的内容时,魏樽开口道:“世子殿下,这封信怎么看也是枯城送来的,里边的内容,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完后沉重的点点头,将信递给了荀修豫。
他听从白无常的话,尽量让荀修豫慢慢取代白无常的身份。但是有一点,荀修豫是取代不了的。
“谷吉衡这是觉得我时清灼好欺负?”
他手上青筋暴起,脑中一想到他那肥胖的身体就直犯恶心。说完他就闭上了嘴,等待着荀修豫看完。
荀修豫与魏樽看完后也是一惊,魏樽开口道:“世子殿下,这可怎么办?”
信中说道,希望樟城将时清灼交出。若是照做,他们可以保全樟城安然无恙。否则,樟城将会被他们屠尽。
荀修豫怒斥道:“还能怎么办?世子殿下不可能交出去!”
白无常是最后看完信的,他蔑视的一瞥,却让门口的几名侍女心中生寒。信上的字奇丑无比,光是这字就让白无常感到恶心。
“如今世子殿下已经有了对策,他们就算想要屠城,也不可能做到!”荀修豫解释道:“如今他们就是想吓唬咱们,你不可能真被他们吓到了吧?”
魏樽苦笑着,却没有搭话。此刻看来,仿佛荀修豫才更像樟城城主。
可时清灼却笑着道:“既然他们那么想要我,何不将我交出去?”
这下两人都不知所措了,荀修豫觉得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后立马制止:“世子殿下,怎么可能让你去涉险?你如今……”
“烽怜先生,我如今只与樟城是盟约关系。若是此计可以将山匪一网打尽,何乐而不为呢?”他打断荀修豫的说话,再次道:“而且,此计我觉得更靠谱一些。谷吉衡就是个粗人,什么都不知道,稍稍动一动脑子就能将他拿下。”
二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魏樽开口道:“世子殿下,如今樟城的命运与您息息相关。若是计划失效,您也有危险,山匪也不可能放过樟城的!”
“话是如此,可是两位也能保证我的前一个计策能万无一失吗?”他苦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严肃,“这是一个好的办法,本世子虽不能说可以在这一次将山匪一网打尽,但让他们受挫定是可以的。”
他立马收起笑意,说道:“到时候就有劳烽怜先生将我绑去与谷吉衡他们交差,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定会护住烽怜先生的安全。”
荀修豫脸色凝重,思索后还是选择拒绝:“世子殿下,我们不能拿你的安全开玩笑。山匪人多,我们不可能在人数上采取优势。况且,交易地点也是山匪定,我们也不可能先一步采取动作!”
“烽怜先生放心吧,本世子不可能死于山匪手中。”他转过身,望向魏樽,“还请魏城主给我调派些人手,无需太多,百人即可。”
樟城如今城中兵马只有接近两千人,面对成千上万的山匪简直是九牛一毛。魏樽与荀修豫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打败山匪。
二人犟不过时清灼,最终也只好选择相信。
时清灼与白无常走在回去的路上,又是这片桃花路,也是同样有风无阳的天气,可气氛却格外不同。
时清灼走在前,总是时不时的想要回头看看白无常。可不知为何,理智告诉他不要回头。
不久,身后便传来白无常问责的声音。
“时清灼,你很有本事呐,这么冒险的事情自己都敢去做了?”
时清灼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好就对视上白无常阴冷的目光,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本准备用自己的笑来讨好白无常,可白无常直直的掠过他走到他身前的不远距离。
二人背对背的站着,白无常再次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就算我能为你担下你不确定的那一两成,可我也不能全然的保护好你。山匪人多,若真是混乱起来,我不可能照顾好你!”
“太傅不用跟我去的。”他收起了脸上僵硬的笑,严肃道:“这一次我有把握,我可以将山匪逼入绝境。”
“你哪来的把握?就凭你三脚猫的剑法,还是凭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时清灼,这里没人陪你玩,你的计划一被识破就会万劫不复!你那么快就忘了你当时被下药的时候?”
时清灼最开始的计谋是想要将山匪放进樟城随后利用樟城狭窄的地形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是这个计划或多或少会伤害到百姓。所以他想要选择第二个办法,也是最冒险的。
白无常从未这样对自己,他知道,白无常是真的生气了。他并不想惹白无常生气,但事已至此,他也想不出其他对策。
“太傅,我不会受伤的。”
轻描淡写,白无常只觉得心中一阵梗塞。他有些明白从前自己一意孤行时他们的心情了。桃花随着风一阵阵飘落,再次落在了白无常的手中。
“刀剑无情,你行吗?若是你没有办法,我可以帮你去灭掉山匪。”
时清灼愣住了,他转过身,只觉得白无常的背影是如此的落寞。他眼中满是自责,伸出手想要触碰白无常。
但落在半空的手却顿住了,低下眸愧疚的开口:“多谢太傅,可是我想自己试试。你说过的,你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这一次,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让我自己试试吧。”
话音落下,他狠下心快步离开了这里。
风一阵一阵的拂过,吹散一树桃花。白无常闭着眼,泪水也已经打湿了他的脸颊。春风一吹,就算温暖的气候也显得那么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泪,他心里不希望时清灼会受伤。若是可以,他宁愿代替时清灼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风很轻,吹动了他紧握的手,掌心的桃花安然无恙的飘落。
落花无情,执者有意。
转眼一看,树下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杂乱无序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