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如今身后十万大军,其实可以拒绝这次会谈。可他不仅来了,甚至还恭敬向自己行礼。
秦礼辙定了定心神,出声道:“太傅执意前来,是怕老夫对世子殿下不利?”
“临征前,秦大人特意嘱咐我,若是遇见了秦尚书,有些话希望我传达与你。况且,我也有许多话想与秦尚书谈谈。”
白无常仙风道骨,抛去了往昔的冷漠,脸上充斥着笑意。一身白衣站在黄土之上,格外引人注目。
“秦尚书竟是选择会谈,为何会选在此处?”白无常打量四周,又望向远处的云殇城楼,“尘土飞扬,着实让人有些不舒适!”
“竟是会谈,又何必在意周围环境。来到此处亦是为两国,太傅,你觉得呢?”
白无常礼貌的向后退去,开口道:“秦尚书竟是选择与清灼交谈,我说了,期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出言一句。”
见白无常已经退让,秦礼辙也将话题抛出。他望着眼前的时清灼,一年不见,这孩子愈发沉稳,比他弟弟不知好了太多。
“世子殿下,今日老朽之所以唤你前来,是想与你商量两国战争一事。”
时清灼脸上却毫无笑意,与曾经的他判若二人。他恭敬回答道:“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唤您师公了。师公,老师得知你叛国一事,痛心疾首。如今两国交战,死伤无数,淮南的所作所为,无疑将淮南的百姓往死逼。”
“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才会选择与你会谈。”秦礼辙双眸之中坚定不移,“我虽有野心,可百姓是无辜的。如今淮南大势已去,愿意赔偿大晟一切损失。只要大晟可以不计前嫌,还淮南一片安宁。世子殿下,你也是淮南人,你也不希望看见百姓生灵涂炭吧?”
白无常在后边倍感恶心,竟是用淮南百姓来威胁时清灼。
“师公,我的确厌恶战争。可是我更是厌恶挑起战争的人。”他抬起眸,愤怒至极,“师公口口声声说不想看见百姓生灵涂炭,可你的选择又是什么?淮南征兵,年满十六的精壮男子都上了战场。他们很多都死在了战场,他们又合该死吗?都说,成功路上牺牲总是难免的。可若是没有战争,你们收起心中的野心,会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死去吗?”
“世子殿下,淮南所求,只为领土。如今淮南灾害肆虐,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淮南领土本就稀缺,大晟领土宽广,他们只有出此下策。”
时清灼闭上了双眼,旷野中格外安静。只听风声四起,将时清灼心中的火吹的更烈。
“在其位谋其政,我不知道师公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如今淮南民不聊生,我作为淮南世子,听着实属痛心。”
他的锋芒展露,厉声道:“淮南灾害频发,百姓流离失所。淮南王室却做了些什么呢?不安抚百姓,整日享于纸醉金迷的生活,醉生梦死!我也已经数不清因为税收逼死了淮南多少百姓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可你们所受的全部来自于百姓,为民请事不应该吗?现在口口声声将矛头都指向大晟,大晟又何错之有?”
“多年前清州孟城暴雨肆虐,师公也在朝堂。陛下所做的,太傅所做的,何不是为民?反倒淮南王室,还想在百姓上大动文章。如果他们能像大晟,及时为百姓着想,何会出现民不聊生的情形?”他从身上掏出自己的世子腰牌,怒吼:“说了那么多,你们,他们所想的究竟有没有百姓?我身为淮南世子,一直都在促进两国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一场战争将我所做的一切都毁了!”
秦礼辙本欲反驳,却被时清灼堵了回去:“现在,淮南一举进攻大晟,配合人熊夺取云殇,此计实属恶心。他们是将士,该死于战场,不该死于人熊口腹!所以,今日的求和,师公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代表大晟同意。这是淮南自己做的孽,我能做的,是接过这个棘手的烂摊子!”
秦礼辙本想利用淮南百姓来博取时清灼的同情,让他同意求和一事。可没曾想他早已不是从前,他有理有据,所言之语皆是事实。
“若是淮南王室有大晟的一半之好,淮南百姓也不会遭受疾苦。至少,大晟不会强征徭役。”
一字一句之间,都无不宣泄时清灼的愤怒。他看透了淮南的虚伪,他要做的,是改变淮南,给所有百姓一个安定祥和的生活!
他之所以称淮南王室,是因为自己对他们已经彻底决裂。他的父王,从小到大便没有一次关心过他。现在,自己所犯的,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世子殿下,恕老朽直言,今后若你回了淮南,你又如何面对众多疾苦的淮南百姓?”
“说多也没有意义,我会用行动证明的。或许他们会责怪我,会痛斥我,我不会反驳一句。”他直起身子,抱有伟大的宏愿,周身散发强大君王气息,连尘灰都害怕靠近他,“无论是五年,十年,二十年或是更久,我都能承受。我不会虚伪的挑起战争,我会告诉所有人,我比当今的淮南王室都要强!”
秦礼辙本也没有太多的理由,既然时清灼都如此决绝,他也没有其他的理由辩驳。
和谈,何谈?
时清灼深吸一口气,平息着心里的愤怒,再次出声道:“师公,老师很想你。他依旧不明白你为何会投靠淮南。今日,也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公了。下一次再见面……”
他停顿住了,闭紧了嘴,难过的转过身,半晌才开口:“还是别见了吧。”
他走向白无常,代表这一次的和谈已经谈崩了。秦礼辙愣在了原地,白无常却来到了时清灼刚才站的位置。
“秦尚书,现在觉得,你的选择还会是正确的吗?”
秦礼辙释怀一笑,回答道:“白太傅,我对我的选择,从不后悔。我承认,你赢了,世子殿下被你培养的很好。”
“谈判结束,我们之间也该叙叙旧了吧?”白无常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张脸上再次冰冷:“曾经我并不知晓秦尚书叛离的缘由,后面无意中知晓,我也无言可辨。”
“我曾经记得,太傅说过,要随心而走,不该受于规矩的牢笼,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说,我并不觉得你做错了。我理解你,我们心中所追求的完全不同,这也印证了我们之间敌对的关系。”
“多谢太傅的理解。”
白无常连忙摆手,出声道:“秦尚书何必谢我呢?其实,百枯一病,你早就知晓需要我的血了吧?”
时清灼猛的抬起头,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只见秦礼辙笑了起来,连连称赞。
“不愧是白太傅,一点蛛丝马迹都能让你猜对。”
“毕竟,秦尚书也是知晓我的身世。所以,百枯其实是你最后拿来对付我的办法吧?只是没想到,我们那么快就能找到解药。”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秦礼辙的计划已经破碎,有些自暴自弃之意:“太傅想要与我说些什么?”
“其实,本有许多问题都想与秦尚书聊聊,但现在,清灼已经将我所问的都说了出口。”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了上前,“这是秦大人写给你的,一封家书。”
秦礼辙打量着白无常手中的信件,却没有伸手接过。云殇常年战争,周围早已失去生机。风愈来愈烈,干燥的空气让人难受。
半晌,他终于开口:“免了吧,信我就不看了。我与他,背道而驰,父子情谊已断。他是大晟的朝臣,我是淮南的门客,身份地位自然不同了。”
“这辈子,我没白活。”他转身欲走,却又恍惚想到什么,驻足再次开口:“院中枯树,信葬污泥,这是我身为吏部尚书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话落,他转身离开,余留孤寂挺直的背影。白无常小心的收起信,心中百感交集。
每个人心中所追求的不同,形同陌路也只是迟早的事。他有夺天下的野心,可他们只奢求天下安宁。
白无常回到时清灼身旁,说道:“走吧,谈判结束了。今日你所说的,很好。”
时清灼心中犹如被一团乱麻缠绕,烦闷不堪。今日所说的那么多,他不知在心底憋了多久了。他虽为淮南人,但也不会为虎作伥。
城墙上,时琮见着时清灼心中恨意涌起。他怎么可能会输,绝不可能!
看着双方各自离去,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夺过身旁将士的弓箭,瞄准时清灼,箭邃然离弦。
冷箭离弦,锋芒毕露。时琮的野心将彻底把淮南推向万劫不复。
风归出鞘,剑气挥出将利箭劈成两半,分别跌落到二人的身侧。白无常持剑挡在时清灼身前,双眸余光黯淡,沉甸甸的杀意迸发。
秦礼辙慌乱的望向城楼,怒斥道:“谁射的箭?!”
“看样子,秦尚书在淮南过得也并不好。”声音不大,却令人生寒。他望向云殇城楼,大吼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淮南这番做派,是瞧不起我们大晟!”
箭已离弦,无收回的可能。二人身后,十万大军严阵以待。花抚琴脸色难看,长枪挥舞向前,说:“冲锋,夺取云殇城!”
巨石破开风声,骤然间袭向云殇城楼。霎时间,怒吼声震破天际,随着投石机的的掩护冲向淮南。
攻防转换,战争再一次打响。
白无常立马拉着时清灼撤退。巨石将城墙震碎,让淮南军措不及防。淮南有攻城车与投石机,大晟也有。
投石机的角度特别好,几乎是瞄准城楼上方的床子弩。步兵毫无惬意,盾置于前,刃藏于后。箭如雨下,也无济于事。
白无常将时清灼带到安全地界后,转身便准备离开。时清灼立马伸手抓紧了白无常,问道:“太傅又要去哪?”
眼中满是担心,让白无常愣在了原地。他走上前,像从前那样摸摸时清灼的头,说道:“崔巍惜不知在哪,我必须去等着他。”
“崔巍惜被太傅所伤,这一战不一定会出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战场上瞬息万变,太傅,别去。”
时清灼几乎是祈求着开口,他的手紧紧握住白无常,却为之颤抖。他这番模样令人可怜,让白无常心也软了下来。
“这里离战场近,就算崔巍惜出现,太傅再出手也不迟。人熊已经被控制住,花将军也有绝对的把握能攻下云殇。太傅,休息吧。”
听着身后战场上的厮杀声,白无常不忍的向后望去。时清灼的担心并无道理,自己也很难防止在战场上突发的情况。
白无常很厉害,其实自己并不用担心那么多。可是他见过战场的残酷,见过生死离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能将白无常留在自己身边,能看着他平安无事,就很好了。
既然已经被时清灼留了下来,那还不如先将他送回营地,自己再出来应对突发情况。
护城河在大晟将士前显得毫无作用,将士们之间配合默契,盾牌挡住了城楼的箭雨,辅助通行板的搭建。投石机让城楼上的床子弩毫无作用,惊羽找准时机,黄土之上,一抹显眼的黑色映入眼帘。
云殇城门紧闭,无人敢开门应战。城门前已经堵满了大量将士,剩余的弓箭手也已经蓄势待发。城门摇摇欲坠,所有人屏息凝神。
东门战火纷飞,西门却安然无恙。所有人都准备前去支援东门时,一道箭羽直直射杀了望楼上的将士。
季贺与裴赋是第一次配合,二人分工明确,将西门破开后便在城中分散,将淮南尽数击败。
随着裴赋吹响进攻的哨声,黑铠重骑与花家骑兵一齐出动,将正欲离开的淮南将士逼了回来。
城门欲破,淮南早已没有了死守的欲望。他们如笼中困兽,等待着大晟将他们一举击破。三日之期太久,一日即可破城。
淮南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大晟将十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