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平常清醒的时候,理性的特木尔是绝对不会讲“偷粪”这个故事的,以前有好几回都是话到嘴边硬咽了下去。这一次是大家起哄,最主要是酒的功劳——仗着酒劲儿,不好说的话都敢往外冒了。
“白书记,大家热情这么高,那——那我就说一说?”特木尔不忘征求一下白哈达的意见。
白哈达披着外衣,抿着嘴儿乐,点点头。这顿酒他是真喝美了,满脸堆笑,而且是一刻不停的。
有了老支书的“尚方宝剑”,特木尔来了精神,说:讲可讲,我事先得说好喽,过去的事儿说出来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针对事儿不针对人,大家千万别外传啊,仅限于这个范围啊。
特木尔说完,还特意伸手画了一个大圈儿。
“不能啊。”众人答
“答应得挺齐啊,那我也得丑话说前面。我是绝对没有埋汰谁的意思,纯就事儿说事儿。而且是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如今过去这么些年了,就当是回忆历史,激励我们努力面前了。深一句、浅一句,多一句、少一句,大家都别介意啊,就当个故事,听个乐儿就得了,可别给我往外乱传啊。”
“不能啊。”众人又答。
特木尔:要让当事人知道了,人家该不好意思了。背后会说我特木尔扯老婆舌了,我可不当讨人厌的“长舌妇”。
“咋比‘三磨叽’还磨叽了呢?”一人插言,大家笑。
“你当不了‘长舌妇’。你要当,那可是个‘铁舌头’啊,比铁齿铜牙厉害多了。”朴建东同样是处在兴奋状态,满嘴酒气地说。
“当时都是因为穷的,谁笑话谁啊?铁大哥、铁书记,赶紧讲吧——你以为自己是‘活字典’啊?还老想卖关子拿我们一把?我们不送礼!”
众人哈哈大笑。
特木尔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送礼我也不要,不搞那不正之风。另外,我可没“活字典”格根老师那两下子,不敢像他似的摆谱儿——好啦,话说“小段包工”刚推行那年,那可老早喽——有一天啊——
那天,天还没有放亮儿,估计也就后半夜,反正是大月亮地儿挺亮堂。金宝和他爸金顺来推着自制的小推车,“吱吱吱吱”叫着来到生产队的粪堆前,四下观察了一阵子,快速地装了一小车。然后,又一人拉一人推地来到自家“包工”的地块儿,为每棵秧苗都上了一小把儿粪。来回两三次,等忙活完这些,东边的天空才开始露出鱼肚白。两人便赶紧推车回到家中。
按理说,当时那个季节并不是给庄稼上肥的最好时机,可是为了多产粮能获得奖励,人们都在暗中较着劲儿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金家父子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啊。半大小子韩黑龙——韩大胆儿的大儿子、韩黑虎的哥哥——上工时,突然发现生产队的粪堆有新动过的痕迹,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粪被偷了,这还了得?小孩子不但眼尖,而且腿快,紧忙往回跑向当时的生产队长特木尔报告。
唯恐天下不乱的韩黑龙,绝对是个好事之徒,几天不整点儿事儿出来,估计他的牙根儿和手心儿都痒痒。
“有人偷粪?不会吧。”特木尔作为第一生产小队的小队长,开始还有些不相信。
韩黑龙信誓旦旦地说:小——队长——不是——铁队长,我说的千真万确。我昨天从哪儿过时还好好的呢。今天早晨一看,粪堆就有被挖过的新印儿。肯定是让缺粪的人给偷了。
韩黑龙叫特木尔“小队长”,为什么又改口了呢?因为他的重音落在了“小”上而不是“小队”上,意思是他这个队长年龄太小了。可他为什么又叫“铁队长”呢?因为“特木尔”在蒙古语中的意思就是“铁”,所以,平时熟识的人愿意称呼特木尔“老铁”之类的。
特木尔并没有在意韩黑龙对自己的叫法儿,问:可这个季节不是上粪的时候啊?
韩黑龙:缺粪的人还管你那事儿?
“缺粪”在百姓话中与“缺德”几乎是同义词,特木尔听韩黑龙这么说,有些不太高兴了,训斥道:别他么么的瞎说!
“我没瞎说,不信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韩黑龙还在坚持着。这时,已经有几个社员聚拢过来了,包括王守会和童家三兄弟——着名的“童氏三魔”等人。几位都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人,极力表示支持韩黑龙的说法,去现场看看就清楚了,然后寻找线索,一举擒获盗粪贼,不能让集体财产受到一丁点儿的损失。
认识有高度啊。特木尔不能再犹豫了。
偷集体的粪,不是小事儿啊。一行人在韩黑龙的带队下,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屯子头儿生产队的大粪堆那儿一看,还真是被人动过了。虽然挖走的不多,新弄的痕迹却是非常明显的。
特木尔仔细一观察,就看出了车辙印,却没有说。他留个心眼儿,不想把事儿闹大。别的不说,传扬出去他这个小队长脸上都挂不住。
“大蘑菇”童为山始终在瞄着特木尔,发现他表情有变化,往他身边儿凑了凑,立即惊呼:快看,这是车轱辘印儿。一看就是小推车干的,印儿还是新鲜的呢,看来是起大早来偷的。顺着印儿追,肯定跑不了。
“我大舅说得对!是小推车的印儿!”韩黑龙更加嚣张了,可能是有“童氏三魔”在场撑腰吧。但是,这三位舅舅平时可不怎么待见韩黑龙、韩黑虎这俩外甥,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俩。
“大蘑菇”摸着下巴,装得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说:这可是勤快人啊,像吴仁青那样的懒蛋子是白扯,起都起不了那么早。只有耍钱鬼儿总是半夜三更……
王守会喊了起来:“大蘑菇”,你这是啥意思?我还在这儿呢,你瞎说啥呢?
“二魔怔”童为思笑着说:真是打骡子马惊啊。放心吧,肯定不会是你,你就是再勤快,也不会偷粪的,你有那工夫儿摸两把牌多好。
“你——”王守会气得干瞪眼。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童为思专门反其道而行之,不管有没有亲属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落个“二魔怔”的外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