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公子说天色已晚,邀请你一同坐马车回府。”
沈知凝自从在花园中看到裴之后,便两步并做一步急匆匆往门口走去,可没想到还是被身后的落雪追上。
“邀请我?”
她有些不解,他好端端地要跟自己一同回府是什么意思。
落雪点头,“表姑娘还是上车吧,毕竟公子都已经发话了。”
沈知凝:......
这哪是邀请,这分明就是通知。
青帷马车碾过路上的青石板,沈知凝攥着裙角往角落缩,腕间金丝玉镯撞在车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她每呼吸一口,便能闻到男人身上那股浓郁的柏香。
“表哥...”
她刚启唇便被截断话头。
“三殿下将要到弱冠之年。”裴之垂眸摸着手上那根玉扳指,月光透光纱帘在他冷白面容上投下斑驳暗影,“你教他习字时,倒还像教稚童般扶着腕子。”
玉扳指被摸得发亮。
沈知凝望着他骨节泛白的手指,忽然想起前世她当了皇后之后,也有这么一次与裴之同乘马车的机会。
那时花船夜游的后几日,她出宫探寻那日在船上夺了自己身子的男人究竟是谁时,却不料碰到了山匪,慌乱之下,她躲进了一辆靠在山边的马车。
彼时的他,已经是朝堂之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阴鸷首辅,那日他应当是去山顶的佛堂抄经,听说自从婚后,他便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佛堂抄送经文。
百姓都说,这是裴首辅在为未出世的孩子祈福,可只有沈知凝知道,许清荷肚中根本就没有子嗣。
别看他们婚后恩爱,可其实裴之就连新婚之夜也是一人在书房度过。
沈知凝想,一定是他那些年禁欲惯了,所以落得个不举的病根。
所以那夜在马车上她睡得格外安稳,只是回宫之后却发现自己身上红痕更重。
“你与三皇子,究竟到了哪一步?可曾......”
他未尽的话被夜风卷走,喉结在月光下滚了滚,那双冰冷的眸子最终还是看了过来。
听到他开口,沈知凝这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可她却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话。
她与外男的关系,与他何干?
沉默间,马车已经停在裴府角门,更漏正报亥时。
裴之下车径直往修竹阁走去,青色衣衫扫过台阶上的露珠。
因着听竹苑与修竹阁离得极近,所以两座院落几乎是同一路线,沈知凝跟在男人身后,穿过九曲回廊,看见他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雕纹玉佩——上一世她好像在长春宫见过一枚一样的。
当时玉珠只道是从裴府带进来的小物件,她也没管,后来那枚玉佩便一直待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你同我一起回修竹阁。”
在即将走到听竹苑时,男人开口。
沈知凝很想拒绝,但当看到他紧蹙的眉头时,脚却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开门的是银香,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看到过公子回来了。
上次公子生气的那一幕还深深刻在她脑中,所以这段时间她都是隔着花窗为巧巧喂食的。
她刚弯腰行完礼后,便在男人身后又看到一道藕粉色的身影。
心中不由得疑惑,这么晚了,表姑娘来做什么?
可还没等她开口,男人就道:“去库房取些澄心堂纸送到书房。”
银香应声,脚下一刻也不敢停。
直至走到书房,裴之才回头看了身后的少女一眼。
她今日穿的还算规整,身上并无雪白裸露出来,只是一直低垂着头,怯生生露出白嫩细腻的颈,细长的眉山此刻也敛着雾气,似蹙非蹙。
男人推开房门,松烟墨香瞬间扑面而来。
他褪去外衫后,从容地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书卷。
等银香将堂纸送来后,他才起身对着少女说道:“你就坐在那,今夜抄写女则的第七篇,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去。”
沈知凝站在桌前撇了他一眼,一步换做三步慢悠悠往椅前蹭去。
待她坐下后,男人又道:“用簪花小楷。”
沈知凝语气尽量冷淡,“表哥这是何意?让我罚写总得给个由头出来,今日又是为何?”
“自己悟。”
裴之坐在榻上,烛火将眼角处的朱砂痣映得妖冶。
沈知凝:???
她脑海里疯狂思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表哥。
难道是逃课的事?还是说她这几日玩的有些放肆?
可是不论哪一件事,都构不成让他生气的理由啊。
沈知凝坐在楠木案前,鼻尖悬在澄心堂纸上迟迟未落。
就在她发呆的间隙,身后忽地传来窸窣衣料声,裴之握着她的手压在宣纸上:“妇不专行,必有尊者——表妹怕不是连这个都忘了?”
他手心有常年握笔的薄茧,蹭的她腕间发烫。
沈知凝望着纸上渐渐晕开的墨迹,忽然想起在凉亭内,这位表兄是用怎样的眼神望她蘸墨的鼻尖。
“表哥...是不是离我有些近了?”
她故意将笔锋往他虎口处拖,看着墨汁染脏他玉似的指节。
裴之忽的松开手,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在盛怒之下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难道表哥教字也要同给稚子教字一样握住手腕...”她的鼻息几乎贴上他的耳垂,温热气息拂过他耳廓,“像这般两两相贴吗?”
男人腕子一抖,笔尖在“贞静”二字上划出长长墨痕。
窗外冷风卷着竹叶扑簌簌打在窗纸上,沈知凝听见他喉间溢出的滚动声,就连呼吸都变得重了起来。
“你回去吧。”他抽走污损的宣纸,指尖不慎划过少女娇嫩的肌肤,又是一阵心悸。
沈知凝前世早已经过人事,自然明白男人这个反应是害羞了。
但她也没有奚落他,毕竟得了便宜能不能卖乖这道理她还是清楚的。
于是她起身福礼,退了出去。
随着她闭上房门,灯芯爆出朵灯花,映得满室字帖忽明忽暗。
裴之坐在案前,摸着那根紫玉狼毫,笔杆温润的触感让他流连,那是表姑娘的体温。
月黑风高,巧巧扒在笼边一直叫着,“表哥...表哥......”
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今夜做了多么破戒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