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追溯到奉惜和顾清尘第一次见面。
其实不是奉惜记忆里的那样。
两人第一次见面要更早,那时候奉惜刚去医院兼职没有多久。
顾洵还没有开始做康复训练,那时候他刚刚结束第七次手术,正在修养。
整天躺在床上,像个植物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动弹。
等尿管拔了之后,顾清尘被迫自己去洗手间,吴峰就成了他唯一信任的人。
其实任何一个男人都接受不了自己成了残废,那时候的顾清尘内心极度敏感,稍有一点不顺心,就会砸东西。
这种日子过了很久,叶清和一点消息都没有,顾清尘看着时不时随着天气抽搐的左腿,好像被什么东西唤起了动力,他说要出去晒晒太阳。
吴峰看着逐渐沉入天际的夕阳,什么也没说,把顾清尘放在轮椅上,走出了病房。
其实顾清尘光是换衣服都花费了很长时间,不过今天的顾清尘好像有无限的耐心一样,任由吴峰弄来弄去。
为了给腿部保暖,吴峰更是铺了好几层毛毯,并且把顾清尘裹得只剩下一双清冷的眼睛露在外面。
等两人出去晒太阳的时候,太阳已经着急忙慌地隐入天际。
昏暗的路灯把医院外面的长廊照得冷清幽暗,簌簌冷风吹来,像是马上就会凭空劈开一道门,然后走出来一黑一白两个无常一样的诡异感。
像这种阴气最重的时候,没人会在外面坐着晒太阳。
除了突发奇想的顾清尘,还有一个单薄的身影。
奉惜刚刚下课,跑到医院,距离开始打扫还有一段时间,也是她一天里难得的放松时间。
刚刚入冬,虽然老话说春捂秋冻,但是奉惜身上的衣服实在是过于单薄,现在又是最凉的时候。
奉惜坐在长廊的石凳上,忍不住瑟缩。
顾清尘和吴峰,就停在她的侧后方。
谁都没有说话,顾清尘也只是好奇这么冷的天她怎么穿得那么单薄。
奉惜也觉得太冷了,肚子空空,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香蕉。
昏暗的灯光下,那根香蕉却显得很扎眼。
因为那不是一根正常的香蕉,已经发黑发软,顾清尘十分确定,那中布满黑色斑块的香蕉,最终归宿应该是垃圾桶,而不是眼前女孩的肚子里。
但是奉惜却旁若无人撕开香蕉皮,连带着发黑的地方一起咬掉。
那根烂香蕉,她吃得很慢,后背微微耸起来,小腿抬起来左右摇晃,好像在吃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一样。
顾清尘轻轻皱了皱眉,他往前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女孩很穷。
而奉惜接下来的行为,更是让他吃惊。
奉惜把香蕉吃完以后,把香蕉皮也啃了一遍,仔仔细细地,很虔诚。
仿佛手中的不是“烂香蕉”,而是天赐的礼物。
奉惜旁若无人地吃完,把香蕉皮小心地卷起来,然后起身,走到垃圾桶旁,把香蕉皮扔进去。
就这样,她看到来一直安静在旁边的吴峰和顾清尘。
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愣在原地。
以为自己刚才是“旁若无人”地吃了一根烂香蕉,结果竟然有两个观众。
奉惜的尴尬也只存在了一瞬间,马上她就转身,抱起自己的课本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留下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两人。
奉惜长得简直跟叶清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只是奉惜的脸上多了一些稚嫩的气息,眼神慌乱如小鹿,不像叶清和那样盛气凌人。
过了许久,顾清尘被冷风吹得回过神。
声音沙哑着说:“跟上她,”
吴峰就推着顾清尘的轮椅,一层一层地找奉惜。
亏着吴峰的眼力好,找到了在病房门口收垃圾的奉惜。
小小的身影很单薄,干活却很利索,穿着保洁的衣服很宽大,戴着口罩,一言不发地干活。
就这样,吴峰和顾清尘跟了她一路,看着她收拾完垃圾又开始拖地,干得满头大汗,靠在墙边气喘吁吁。
晚饭只吃了一根香蕉,估计早就消耗完了,奉惜的体力渐渐不支。
最后,等人都走光了,奉惜拎着水桶和消杀工具进了康复室。
擦着地上汗渍和唾沫,蹲着、站着、歪着身子把康复室擦得干干净净。
顾清尘就这样在楼道里,隔着透明玻璃看着奉惜。
更加确信这个女孩不是叶清和,心如死灰的同时竟慢慢出现微弱的火光。
无论什么原因,这个穿着残破的女孩都这么努力地活着,而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第二天,顾清尘破天荒地要求开始康复。
没有去高级的康复室,反而选择了奉惜打扫过的那个康复室。
周夫人也没有过问,反正无论哪个康复室,只要顾清尘愿意康复就行。
过了几天,顾清尘的康复时间慢慢加长,他自己可以自行康复之后,就开始锻炼到很晚。
得偿所愿,他开始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奉惜。
奉惜坐在康复室外面的凳子上,等着他锻炼完,再去打扫卫生。
于顾清尘而言,康复室内外的两人无声的交际,就是他最欣喜的事情。
直到那天,奉惜推门走了进来。
顾清尘又恍惚了一下,而后发觉那不是叶清和。
但是心脏跳动的频率告诉他,他必须接近这个女孩,无论用什么理由。
因为那一点悸动,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后来半强迫半自愿的,顾清尘把这个女孩安排在自己的身边。
他发现奉惜跟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她坚韧得像是野草一样,叶清和是娇艳的花,奉惜就是一株野草,向下扎根,默默无闻地做了很多事情。
她从来不贪心,给就要,不给也不撒娇,让顾清尘很无奈,捉摸不清她的心意。
相处过程中,他渐渐发现,奉惜是那种你给她一点,她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的人。
心想,这么单纯的人,还是自己攥紧好了,不能让她被别人骗了。
其实顾清尘没想过奉惜能把他的腿治好,也没想过奉惜能成为名医。
他喜欢她,跟她的背景无关,跟她的权利无关,甚至无关她的美貌,他爱的是那个坚韧不屈的灵魂,那个他一看见就想奋勇向前的精神力量。
所有他们之间不是顾清尘单向救赎奉惜的故事,而是互为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