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快走,涂县令回来了,我过来时正讨人呢。”
火把微暗,楚禾刚从木门里走出,陶雅雯就十万火急地跑过来。
“还给便是,不乐意就一同绑了,你急什么?”楚禾不慌不忙,甚至还能清理滴落在地的松香。
“哎呀,一直揍人也不行。尤其是涂县令带了流民回来,乱不得!乱不得!”
相处这么久,知道自己这便宜姐姐其实就是一根筋。陶雅雯努力解释,步子没停地急吼吼往回冲。
“看来是嫌留的东西多了。”嘴上不悦,楚禾面上却是一派春风,口袋鼓起的感觉就是好。
心情好,也难得安宁,那就少起风波吧。
“可千万别打起来啊,好不容易有地儿过夜了。依我爹那性子......咦?”
又忧又愁,陶雅雯只管埋头猛冲。
絮叨着拐过窄路,正要踏入,脚步突然停下。然后嘴巴微张,困惑地挠鸡窝脑袋。
“咦?这这这......”
早就习惯这人的一惊一乍,楚禾拉开挡在门口的人。还没上前,便听得屋内谈笑声。
“经年不见,不曾想在这儿遇到您了。家父一直惦念着能和您煮茗论棋呢!”
“哼,老夫不过一介山野村夫,怎堪与谏议大人同席对坐?”
前者恭敬有礼,后者讥讽不屑。
正是涂松宁和翟老。
二人一坐一立,除了迟珥护卫在侧,陶三之等人远远站开。看样子,已经和涂松宁的几名手下谈起兄论起弟来了。
还好这是间空了的库房,不然这一大屋子人怕是挤不下。
“阿禾,小雯,你们怎么站着不进来?”
崔婆子一直往屋外瞧,看见俩孙女儿回来了,连忙招手呼唤。
楚禾神色自然走过去坐在身侧,陶雅雯则摸着鼻子捣着小碎步跟上。
“你吴奶奶去粥棚借火熬药呢,我得告诉她一声去,你俩可别乱跑了啊!”
将想要起身的楚禾按了回去,崔婆子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人影不见,楚禾瞧了眼旁边歪歪扭扭斜躺着的人。
陶雅雯缩脖,两手一摊:就安心待着吧!
百无聊赖地看着涂松宁热脸贴翟老冷屁股,半天也没听出有用信息来。只知道一家踩着一家上位,世交变世仇。
因着翟老不配合,前头的交谈僵住。气氛尴尬,只有涂松宁不时慢声细语。
不过要事在身,待了没多久涂松宁便歉意告辞,“世伯且安心住下,有任何需求尽管提,侄儿定然......”
“涂大人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一身是血也不怕熏死人,赶紧走赶紧走!”
翟老不耐烦地挥手赶人,随手将一个药瓶扔到地上。
“多谢世伯赐药,侄儿忙完再来看望您。”
自动忽视老人的负气和不耐,涂松宁那沧桑眉眼露出笑来。松开紧握伤口的手,弯腰去拾。
“哼!”翟老扭头。
涂松宁离开,屋子变得空旷起来。
迟珥抬眼看向头对头睡得昏沉的两个少女,然后飞速挪开,扶着偷偷垂泪的翟老去往隔壁。
“哎呦,怎么就在这儿躺下了。再坚持一会儿啊,房间差不多快收拾出来了。”
胡月红和许勤勤端着粥和药从屋外走来,看到俩孩子累成这般模样,心疼又担忧。
楚禾掀开眼皮,然后继续睡。
还别说,火光黯淡,周围安静,一睡就不想醒。
见状胡月红没再出声,挥手示意端着水盆晃洒跟来的陶雅宸三人手脚轻些。
将干净帕子搭在木盆边缘,摆好碗勺后便带着孩子们退出。
“你们就在门口玩儿,别吵闹更别乱跑。你们姐姐醒了记得提醒喝药。”许勤勤摸了摸韩安儿那扎手的毛毛脑袋,蹲下身来仔细嘱咐。
陶雅宸拉着韩安儿乖巧点头。然后三人挨挤着坐在没有门槛的门口,没留一丝过路缝儿。
而外院空地上,此时围坐着一大群流民。
面对米粥也无动于衷。
等待,接过滚烫的厚粥,神情麻木地吞咽。
分明白日里还激动鼓舞,奢望地憧憬着往后。
异想天开,白日生梦,不过如是。
流民数骤减,前几日刚到这西泽县城时,即使亲朋接连惨死,可妻儿犹在。
可眼下呢,死的死散的散,开始的百十人队伍零落不成行。
当日万千流民潮水涌出,此时不过三五濒死骷髅罢了。
“本官已经派人去寻先行入城的百姓了。大家且放宽心,人定然能安然无恙回来。”
举目望去,院子里都是人。但感觉不到半点人气,连哭声都没有。
涂松宁悲怀戚伤,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用,只能试图用他们的亲人唤起几丝对生的渴望来。
无人应声。
“是本官来晚了......”
自责,丰宁县没不及,西泽县也晚了。
是他愚笨,没看清那钦差的真正面目,才被困荒村。即使捡命逃出,百姓流亡,已经无力回天。
涂松宁悔恨交织,两滴眼泪无声落进如蓬如齿的乱须之中。
可四下依旧安静。
“继续熬粥,将外院全部腾出,安置灾民!”
只迷惘片刻,涂松宁立刻清醒过来,抽刀再次出府。
事实已定,当务之急是全力挽救。
挽回流失百姓和离失的人心。
无论如何,西泽县绝对不能成为一座空城,不能弃八文江不顾。
阖州更不能将命门暴露给蠢蠢欲动的环伺恶狼眼中。
“大人?夜深危险,您......大人!”
一声惊呼,左右亲随惊慌上前,将突然倒地的人抱起。
而涂松宁,面无血色,双目紧阖,已然人事不省。
流民中,有人眼睛微动。
当楚禾和陶雅雯吃饱喝足走进院子时,房间已经收拾妥当。
原本堆放的物资被戴顺带人全部搬走,一颗粮食都没留。
不过自知当着人面搬粮食有些失礼,运结束后戴顺就又派了两人前来帮忙。
“跟防贼似的,涂大人怎么会有这么小心眼的下属?”
任保成单着左脚蹦蹦跳跳,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想到那两人眨巴着眼睛一直往拴在院子角落的马车上瞧,心里就憋火。
那怀疑又嘲讽的眼神,看得人那叫一个气啊!
他们是那种人吗?!
虽然的确眼馋,但这不是忍住了吗?
涂大人一回来他们就散开了,真的是污蔑清白人家!
戴顺不知任保成心中所想,若是知道,定然会大呼冤枉!
出去之前他粗略扫了一眼几十个房间,他分明记得那落金院库房里面是塞得满满当当当的,可现在却一根毛都没剩。
他迷茫,甚至都质疑过自己的记忆,直到看到那片光秃秃的花圃游池。
他才确定,他们被偷家了!
连花和鱼都偷!那么多粮食是不合胃口吗!
不怀疑他们怀疑谁?
除了板凳桌椅那些大件儿木头外,还好其他东西还都在,不然他怎么和大人交代。
应该没有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