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临郢尧王刺杀乔国皇帝,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竟在正旦当夜发生了。
颜和烈听到消息时,人都傻了,激烈地抗议,表示这根本不可能,一定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想要挑拨两国的和平,引起战乱。
然而经过一夜治疗,太医署的十几名医正判定,陛下体内所中之毒,正是北临国特有的毒药曼沙陀,如果不是中毒尚浅,医治及时,陛下恐怕已经龙驭宾天了。
且事发时,只有郢尧王在陛下身边,再查出陛下所中之毒,不管北临使团再怎么狡辩,也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当夜,六合司受命捉拿北临使团下狱,御史台的官员睡下了也爬起来,冒着寒冬雪夜,夹袄跑去府衙,掌灯点蜡,连夜赶出了一篇讨伐北临的檄文,由贺阁老亲自着笔润色,言辞十分犀利,字里行间无不是痛恨。
北临打着商和的旗号,竟敢明目张胆地毒害天子,简直是嚣张至极。
械文一经布告,乔国上下激愤不已,如同当年面对漠族侵害丰城的高旦村,万众一心,犹不可挡。
天盛元年,元月三日,乔国向北临发出征讨,由渡北大将军汤颂作为兵马大元帅,带领十万兵马冒雪而行,一路浴血拼杀,以摧枯拉朽之势,仅用三日,就打下了北临的南门。
李云昭人还没醒来,就已经收了前线送来的三封捷报。
捡云宫内郁郁沉沉,寂静得宛若无人地。
柳眠所配的药丸比不上曼沙陀,但并非全无毒性,李云昭这一昏迷就是四个日夜,朝中知道内情的就贺阁老和林效二人,其余人见天子迟迟不醒,心中不免哀叹,也不知从何时起,乔国天子的命运就都是坎坷不平,似乎谁当皇帝,都没有好下场。
知道会昏迷多日,她早已布置安排好一切,留下几封诏令,安然地睡去。
睡着的时候,她做了很多很多场噩梦,梦里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主动攻打北临,从而致使镇北军兵败,元帅汤颂战死,北境十三城全部沦陷,敌军一路打到了京都城外,兵临城下。
梦里山河国破,长长的白幡在空中飘荡,建政殿外血流如河,入目漫天铺地的残迹,残破碎裂的战甲和折断的剑戟落在地上。
她就高高地站在殿阶外,眼睁睁看着敌军攻入,无数人站在她面前一个一个倒下,直到最后汤予荷替她挡了一剑,用力将她推远。
“李云昭,走……走啊!”
她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看着身上的黏腻鲜血,再抬起头,面前的人容颜被血模糊。
此时她应该感到绝望,崩溃,但是并没有。她从心底里知道这是一场梦,她有信心,乔国不会败。因为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她以身入局,污蔑成旌下毒谋害,以挑起战乱,这似乎并不是光明磊落的做法,还显得有些卑鄙无耻。一旦事情败露,天下人会戳她的脊梁骨,一人一口唾沫,足以淹没她。
但是她不怕,不会怕。不过一个噩梦,如何能让她屈服?
可是梦,却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云昭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铃铛声,好似摇在耳畔,十分刺耳。
叮——叮——铛——铛。
“昭昭,昭昭。”
她听见有人在很轻很轻地呼唤,声音像是从很多很多年以前传来,透着遥远又陌生。
“昭昭,我的好孩子,快醒来吧。”
那是一道很温柔的声音。
她挣扎着睁开眼,面前是刺目的一阵白光,待白光消退,她朦朦胧胧地看到了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她站在窗边,周身被温暖明亮的光晕笼罩,一袭白衣,长发飘飘,胜似神女。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只一眼,便觉得亲切无比。李云昭看不清她的脸,也不曾见过她,口中却下意识地呼之欲出。
“母后?”
女人笑了笑,抬手去触碰李云昭的脸,望着她,只是重复道:“昭昭,该醒了。”
李云昭从来没有这么确切地梦到过母后的模样,这一刻,她终于知道了,母亲是什么样子。
二十几年积压的思念一息间爆发,她扑上去紧紧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怀抱中,像婴孩时在母亲怀中的哭泣,不停地呼唤。
“母后,母后。”
她想要告诉母后,这些年来她经历了什么,是怎么样成长的,有多少欢喜、多少心酸、多少苦恼,然后再与她诉说,她是多么的思念她。
即使母后没有陪在她身边一时一刻,她也知道,母后从未离去,她给予的生命和血脉一直跟着她。
然而没等她开口,母后却轻轻地拍她的背,语气温柔,“我们昭昭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去吧,醒来吧,还有人在等着你。”
李云昭仰头看她,乞求道:“不要,不要走,母后你再陪陪我好不好?你们都走了,我好寂寞。”
人生没有万全,她得到了想要的,却也失去了很多很多,离开她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会有人陪你走下去的,昭昭,去吧。”她说完,干脆地从原地消散了,像不曾入过李云昭的梦里一样。
面前空荡荡,一片片白光,又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萦萦绕绕,环在身边不散。
“毛神医,陛下究竟何时醒来?”
看着一边摇铃铛,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的毛神医,又望向沉睡不醒的李云昭,汤予荷眉头越皱越深,脸色十分凝重。
她忽然吞下药丸,吐血昏迷,打了所有人个猝不及防,其中也包括汤予荷。
柳神医明明说过,这枚药丸服下之后,会昏迷一两天,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
到底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摇了半天的铃铛,见床榻上的人迟迟没有反应,毛神医停下动作,挠了挠头发稀疏的脑袋,嘀咕道:“哎呀,老东西不知道在搞什么,毒药怎么能给人乱吃呢!别是老糊涂拿错药了吧?”
汤予荷闻言,几乎要晕过去了。
毛神医也很是奇怪,抓耳挠腮,又道:“按道理来说,陛下脉搏还算正常,体内毒素清除之后,是不会这么久不醒的,莫非……”
“莫非什么?”汤予荷忙问。
“莫非——因为陛下腹中胎儿的缘故?”毛神医说着,摊手叹气,“我也实在没办法,要不然还是等我师兄来了再说吧。”
汤予荷整个人都惊住了,“什么……什么胎儿?”
“你还不知道?”毛神医瞥了他一眼,淡定从容地摆手,“陛下有喜了。”
“怎么会?”汤予荷瞪大眼,心中疑虑万分,“可是,之前诊治的太医从来没有说过……”
毛神医不屑地“嘁”了一声,面上露出一丝轻蔑,“陛下腹中胎儿还不到一个月,那些家伙医术不如我,再加上陛下当时中毒未清,脉象混乱,他们把不出喜脉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