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送走了毛神医之后,知春端着晚膳进殿内,看见汤予荷还坐在床边望着李云昭出神,慢步走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低声劝道:“侯爷,您已经守了陛下很久了,休息一会吧,方大人来信说,柳神医已经在来路上了,快则一二日,慢则三四日能到京都。”
汤予荷没有抬头,只是道:“放着吧。”
知春看了看他,心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白说了,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离开陛下身边一步?
“还望侯爷保重自己。”她又看了一眼床榻上沉睡不醒的李云昭,忧心忡忡地退下。
殿内烛火幽长,柔和地照在李云昭的脸上,每日两碗参汤灌下去,她的脸色不算太苍白憔悴,还有一丝异样的红润。
汤予荷伸出手,抚了抚她的眉。孩子……他们有孩子了,他曾经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一个结果,但此刻他丝毫高兴不起来。这个什么都还不算的孩子,差一点要了她的命。
他甚至在后悔,后悔太着急向她提及子嗣的问题。
他俯下身,将额头抵在她手掌,低声呢喃:“昭昭,昭昭,快醒来吧。”
额间的手指指腹柔软细长,忽而轻轻地动了一下。
汤予荷猛地抬起头,看见李云昭一双眉头蹙起,像是在拼命挣脱身上禁锢住她的枷锁,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来,握成拳头。
她极力地挣扎着,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她在母后与醒来之间左右为难,就在她即将再次落进梦境深渊时,有一双宽厚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拽了回去。
李云昭猛喘了一口气,忽地睁开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只见眼前一个朦胧的身影,就已经被人用力拉进怀里。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人,但是心中没有丝毫疑虑,她知道这个人只会是他。
“昭昭。”汤予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高悬的心落回实处,“你没事,太好了。”
躺了五天五夜,李云昭浑身无力,声音也微弱许多,张口先问道:“战况如何?”
汤予荷回过神来,慢慢放开她,拿了旁边的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一切都很顺利,五天三封捷报,最新的一封战报,镇北军已经占领了北临的洵河城,最多三个月,这场战役就会有个结果。”
“五天……我竟昏睡了五天吗?”李云昭有些诧异,抬眸瞧见汤予荷眼底乌青,不由问道,“为何?柳神医给的药是试验过的,不应该失误才对。”
汤予荷瞧着她,见她嘴唇干燥,便倒了一杯温热的参汤送到她嘴边。
李云昭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润喉,只见他低垂着眼眸,嘴唇嗫嚅,“你,你,我,我们……”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最后手掌轻轻覆在她平坦的腹部上,抬眸看着她,眸光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在紧张地向她表示,她腹中有什么。
李云昭不明所以,茫然地看他,“什么呀?”
汤予荷深吸一口气,俯身去抱她,闭上眼,哑声说:“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李云昭静止住,良久一动不动,汤予荷不知道她如何想,忽然心如雷鼓,也不敢立即去问,只是这样抱着她。
她沉吟良久,握住他发颤的手,忽问道:“汤予荷,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汤予荷不知该怎么表现,低声向她解释上一个问题,“毛神医说,也许是腹中的胎儿,让你多昏迷了几日。”
“那……”李云昭思量片刻,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伸手抚摸了一下没有任何异样感觉的腹部,“我中毒了,这个孩子还留得住吗?他会健康吗?”
汤予荷心中一颤,收紧双臂,愧疚道:“对不起。柳神医就快到了,他医术高超,一定能……一定能……”
“好了。”见他心神不安,李云昭打断他的话,反过来安抚他道,“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我觉得,他会很漂亮很健康的,像你一样。”
汤予荷眼眶泛红,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上,却道:“如果我能生孩子就好了,我身体好,生十个八个也没问题。”
这样逆反人常的话,荒谬又带着孩子气的想法,是他真心所想。
李云昭笑了,“那下辈子,换你替我生。”
汤予荷点头,认真道:“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的。”
……
两日之后,柳神医赶到京都,操着一把老骨头,杵着拐杖,和身旁的毛神医吵嘴,你一句“老东西”,我一句“老崽子”,俩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宫。
师兄弟俩不见面时,偶尔还有几分想念,一旦见面,就是谁也瞧不起谁,看哪哪都不顺眼。
俩人都替李云昭诊脉过后,又当场吵了一架,然后在汤予荷紧张焦急的目光中,柳神医轻咳一声,摆摆手。
“没事,没事,不用这么紧张!陛下脉象正常无碍,体内余毒也已拔清,只要好生将养着就行,万事莫要太焦心劳思,适当走动,保持心情愉悦。”
汤予荷颔首,又问:“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柳神医看了李云昭一眼,朝汤予荷招手,“来,出去我跟你细说。”
过了许久,三人才从殿外回来,柳神医摸着一把白胡子,笑呵呵地道:“陛下好啊。”
李云昭挑眉,含笑看他满脸藏不住的小心思,“柳神医,可有许久不见了,您老身体还硬朗,真是太好了。”
柳神医眼珠子一转,含糊道,“还好……人老了也就那样,还能有多少日子呢。”
他说着,话锋一转,“哎,我瞧这京都风水真是不错啊,那城外的天山观香火旺盛得很,连雪天都有人去供奉……京都就是繁华热闹啊……”
李云昭瞬间了然,无奈扶额一笑,“知道了,柳老放心,一南一北,两座庙观,两尊雕像,如何?”
“什么庙观?”毛神医一头雾水。
“没什么,跟你没关!”柳神医欲盖弥彰地板起脸,朝他挥了挥手,转头又朝李云昭笑笑,“陛下记得就好。”
两位老神医离开后,李云昭好奇地问汤予荷,“柳神医都和你说了什么?”
汤予荷端了一碗补药,舀了一勺吹了吹热气,喂到她嘴边,“我都记着呢,你就别操心了。”
李云昭低头看了一眼汤药,夺过他手中的汤碗,仰头一口豪爽地喝光,然后将碗扔进他怀里,很不客气地指使道:“去,把贺阁老和林效叫来。”
汤予荷看了一眼见底的空碗,又看了她一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