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窑是官中贵品,天青更是翘首。
季凡一开口要了个最贵最费神的,谢锦珠沉默一刹古怪道:“你倒是很有眼光。”
季凡把玩着棋子失笑。
谢锦珠垂下眼说:“汝窑为魁,色泽独有,玛瑙为釉古相传,雨过天晴云破处。”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谢锦珠能做,但不能稀里糊涂就做。
既然是送人的……
谢锦珠无聊似的闲谈一句:“这么稀罕的物件是准备送谁啊?柳大人?”
“他不好奢华,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季凡屈起指尖敲了敲棋盘,示意谢锦珠配合自己落子的同时,轻飘飘地说:“此物要往安城送。”
“安城里谁最尊贵,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安城封地,安王为尊。
以封地王之尊,用汝窑天青完全说得过去。
只是谢锦珠要是没记错的话,柳大人和安王是实打实的对家。
柳大人之前发落楼家的罪名就是勾结封地王,二者不说势同水火,但肯定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季凡和柳大人私交甚好,怎么突然换靠山了?
季凡眼尾带笑,像是在等谢锦珠问出下一句。
可出人意料的,谢锦珠只是短暂停顿一瞬,就面不改色地说:“能做。”
“但需要时间。”
她忙活了一个多月现在还没到开窑的那一步。
如今连第一窑的小碗都没烧出来,暂时没条件做那么珍贵的东西。
季凡笑而未语。
谢锦珠往棋盘上落了一枚白子,不紧不慢:“你要是愿意等不急用,三个月内。”
“着急的话,那我建议你直接想法子买会更快。”
以季凡的人脉和手段,只要他真的想要,那就肯定能买到。
季凡看着谢锦珠落得随意的那枚棋子,唇角笑意更深:“我不着急,能等。”
“你回头把烧制需要的材料列一张单子给我,我尽快给你寻来备用。”
谢锦珠嗯了一声还没接话。
牧恩就裹着一头的汗跑了进来:“姐姐,石板乡的人不肯就这么走,村长让我来问你,能不能让他们也跟着一起修路。”
心虚的人总怕被报应。
在自我感觉彻底安全之前,谁都不敢冒险。
谢锦珠抬手拂过陷入僵局的棋盘,背对着一动不动的季凡说:“成。”
“这次的事儿多谢,等做好了我会设法联系你。”
季凡就跟没听到一样,捏着棋子沉思不动。
谢锦珠懒得搭理他,叫上牧恩就准备前往西山。
擦肩而过时,牧恩不动声色地看向季凡。
季凡似有所感,抬眉一笑间无声地说:“我什么都没说。”
谢锦珠永远都不会知道,断臂斩手是牧恩的主意,也是牧恩亲手做的。
他不介意背黑锅。
牧恩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谢锦珠:“姐,那些人非说不把活儿干完心里不踏实,比咱们正经雇来的人都跑得快。”
“可是其余人是要付工钱的,他们的头上你准备怎么算?”
铺路所需人力巨大,当然是越多越好。
但主动来的和不得不出现的,二者总该有所区别。
谢锦珠想了想说:“先不用急着区分。”
等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她自然不会亏待任何人。
谢锦珠赶到的时候,西山脚下已经忙碌开了。
之前的残次石板被飞快运走,挡住的路重新清运出来,被接二连三抬上台阶的,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三寸青石板。
石板乡的人看到谢锦珠来了,干活儿更加卖劲儿。
等大伯娘和村内的妇人们前来送饭的时候,这些人更是自觉往后退,谁都不想往前凑。
谢锦珠装作没看到王氏的欲言又止,只是在听到一阵咕噜声后眉梢飞起,看向着急捂住肚子的人:“叔,你不饿吗?”
大叔尴尬得龇出大牙,刚飞快摇头还没开口,肚子就违背主人意愿轰鸣大叫。
他们昨天就从石板乡出来,耽搁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来的时候干的是背石踏路的苦力,现在进了三洋村也在卖力气。
只要是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就不可能不饿!
然而就算是饿,他也不敢说啊!
石乡长一家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这种时候要是再得罪了三洋村的这些煞神,那就真是没法活了!
大叔倔强得很,紧绷着脸咬牙:“不饿,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没……”
“没有什么是生来就应该的。”
谢锦珠忽略掉大叔肉眼可见的紧张,慢声说:“知错补错,那就更是两不相欠了。”
“爹!”
谢爹听到连忙应:“咋地了?”
“把他们都叫过去吃饭吧。”
谢锦珠在大叔震惊的目光中说:“吃饱了也不耽误活儿,按咱们村里的规矩发,不许多占多领,但也不能苛刻人!”
只要是出了力的,不拘是村里的还是外来的,就必须都有一碗饭吃!
谢锦珠拿了主意,早就心软的王氏等人赶忙张罗:“都别只顾着忙活了,快过来排队吃饭!”
“不要挤,排队站好了人人都有份儿!”
暂时放下肩上重负的人们依次上前,谢锦珠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眼熟的,奇怪道:“她是怎么回事儿?”
有过一面之缘的庄秀云也在排队领饭的队伍当中。
但跟其余人拿到馍馍立马张嘴就咬的急切不同,庄秀云双手捧着属于自己的两个馍馍,离开队伍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跟上次见的瘦弱相比,这人明显更单薄了几分。
就连脸上都渗着蜡黄,像极了秋风里发黄的枯草,看得人心头莫名一坠。
谢锦珠不自觉地皱眉:“有人欺负她了?”
上次就有人堵住庄秀云辱骂,难不成是……
“哎呀,这话就当真是冤杀人了。”
长贵杵着亲爹用不上的拐蹦跶过来,无奈道:“我那天察觉到她气色不对,已经私底下问过了,真的没人欺负她,她就是单纯舍不得吃。”
“舍不得?”
“对啊。”
长贵把下巴搭在拐杖上,叹道:“听说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儿子在书院里读书,闺女在家照顾瞎了眼的亲爹,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指着她养活呢。
身为全家最后的希望,庄秀云必须比任何人都更加卖命。
她省下的口粮可以续住家人的命。
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庄秀云会比谁都死得早。
果不其然,谢锦珠下一句就说:“省吃俭用可以,但不能省到这里。”
“去告诉她,不吃午饭继续饿着肚子干,明日就可以不用来了。”
长期处于饥饿,还要干苦力活儿,二者叠加等同于要命。
如果死在这里,那更麻烦。
谢锦珠不会为任何人的苦衷,承担不属于自己的风险。
长贵唏嘘一叹:“好,那我一会儿跟她说。”
“对了,上次你给我的药极好,我是特意来跟你说谢谢的。”
谢锦珠意外转头:“谢我?”
“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