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贵扶着拐笑:“对啊,谢你。”
“谢谢你给的药粉。”
谢锦珠给出的止血粉分量不多,但用在伤处效果显着。
原本被大夫预判至少需要数月才能恢复的伤势,在几日内就见了成效,快到惊人!
谢锦珠低头打量他的伤腿,失笑道:“好用就行。”
“安平没去找你要药吃了吧?”
长贵想到这个面皮抽抽,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听到才小声说:“倒是也来了,但我也不敢给他啊!”
谢锦珠再三说了,这药是外用的。
然而安平那小子贼心不死,一次没尝够滋味,总想着找机会再吃几口。
长贵实在是怕了他,这几日看到安平,都蹦着自己的独腿躲着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缠上!
长贵嘟囔了一句这小子痴得很,像是脑子里缺根筋。
谢锦珠听完忍不住笑:“痴儿有痴儿的好处。”
安平对药理一道痴迷至此,只要有了正确的引导,假以时日必定可以走上真正的医道。
只是乱吃还是不可取。
谢锦珠第一个就不赞成。
谢锦珠已经托了白老板在找符合配药条件的人,目前还没有消息。
只要找到了合适的人,设法配出止血粉的同时,安平很快就能走上想学的正道。
谢锦珠顺着山道转了一圈,确定四处都有人盯着不会出任何问题,抓上王氏特意给自己带的两个包子,咬着就下了山。
有了石板乡的人共同出力,原本预期在十日内铺完的山道工期直线缩短。
剩下没完成的事也可以继续推进了。
只是回到村内,途经谢家老屋时,谢锦珠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令人呼吸乍轻的一幕。
谢家低矮的院墙外,原本只有三个的草垛不知什么时候变多了。
七八个孩子站在草垛上努力垫高双脚,双手攀附在墙头上,探头朝着里头望。
哪怕距离很远,谢锦珠也清晰听到了郭夫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子不学,非所宜。”
“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都听清了吗?”
院子里传出的应答声很轻,墙头上的一串皮猴儿却答得掷地有声:“听清啦!”
郭夫子似是很满意,又刻意抬高了嗓门儿解字释意。
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挂在墙头上的孩子沉浸在读书的喜悦中,谁都没注意到谢锦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谢锦珠若有所思地驻足良久,正准备走时,余光一扫却看到了蹲在另一侧墙角下的人。
谢小六和谢小七隔着土墙听得聚精会神,另一边的谢五妮却是眼冒雾气满脸犯困。
谢五妮靠着草垛打哈欠:“我现在总算是理解锦珠了,真的。”
郭夫子的声调拖得抑扬顿挫的,听起来没唱的小曲儿中听,意思更是听不懂。
难怪谢锦珠当年在书院不好好进学,原来这玩意儿真的很没意思!
谢五妮无聊地戳谢小七:“都来好半天了,你俩真不觉得无聊啊?”
“走吧,咱们……”
谢五妮转头看到谢锦珠,喔呦一嗓子:“锦珠?你怎么来了?!”
谢小六烦躁道:“五姐,你别吵!”
“就是!”
谢小七翻了个白眼:“锦珠这时候在西山,就算是下山了,肯定也是急着去水碓场,不到天黑透是不可能回来的。”
她们平时要帮忙做饭送饭,根本挪不出空。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时间,谁来了都不许吵!
谢锦珠只觉得喉头哽住了湿棉花似的,反复吸气几次才缓过劲儿,口吻艰涩:“六姐,七姐,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谢小六和谢小七猛然顿住,欻欻回头看清谢锦珠,两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拔腿就跑!
谢锦珠无力地伸手,连衣角都没抓住。
谢五妮眨巴着眼,茫然道:“唉唉唉,她们跑啥呢?”
不就是来偷听郭夫子讲学吗?
这有啥好跑的?
院子里的解说声停顿下来,谢锦珠一把抓住了谢五妮:“别出声,跟我来。”
谢五妮跟着谢锦珠换了个地方,一路上嘴巴就没停下过。
谢锦珠唇线拉得极紧,心情复杂:“你是说,她们每日都会抽空来隔着墙听学?”
“对啊。”
谢五妮自己对读书识字完全没兴趣,撇撇嘴说:“我也搞不懂那有啥好听的,不过她俩非要来,还要拉着我一起打掩护。”
谢锦珠:“为什么不直接进去坐下听?”
“因为老太太她们都不许啊。”
谢小六和谢小七找老太太她们说过,但换来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拒绝。
谢老太她们说:没必要。
谢五妮耸耸肩,习以为常地说:“我们都是女娃,长大了就是要嫁人生孩子的,读书有啥用?”
女子不可入学。
女子不能考官。
女子处处受限,却被认作理所应当,阴阳内外和谐。
所以哪怕谢家人对女儿已经足够宽容,但还是觉得读书明理是多余,嫁人生子才是最高。
谢小六和谢小七没被允许进去坐下听,她们只能背着人悄悄学。
谢锦珠眉间郁气骤起:“那为何不跟我说?”
“郭夫子是我请来的,安平都能进去听,我难道会不答应让自己的姐姐进去?”
“可是你现在也不能学了啊!”
谢五妮不理解谢锦珠的怒气从何而来,理直气壮地说:“谢锦珠,你也是个丫头片子。”
“哪怕你的本事再大,你能赚再多的银子,你这辈子也当不了官,进不去书院。”
男子的资质再平庸不堪,只要银子使够了,也能撬开书院的大门。
但女子不行。
谢锦珠就是被书院撵出来的。
在谢锦珠默然的瞬间,谢五妮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可能有点过分,干巴巴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就是觉得你都不能读书了,跟你说也是给你添乱,没必要嘛。”
谢锦珠自己的难题都不能解,又怎么可能帮到别人?
谢锦珠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顷刻间从心底卷起的暗潮,几乎撕裂了她粉饰出的所有假象。
原来在世人眼里,女子真的不如男……
可是凭什么呢?
就因为男的生来就可以读书?
谢锦珠眼底掠过讥诮,在谢五妮的手足无措中说:“我现在就去找郭夫子。”
谢五妮啊了一声,急忙抓住她:“你别去告状啊!”
“你六姐七姐只是好奇,不是存心想偷听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怎么就……”
“我哪儿来的状可以告?”
谢锦珠哭笑不得地挣脱她的手,轻轻地说:“我只是想去问问夫子,到底什么样的人才可以读书。”
凭什么,生来为女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