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余昭明帝、季回安和孙公公三人。
沉香袅袅,透过镂雕的窗棂,一缕缕金色光辉洒落,映照得朱漆龙柱泛着温润的光泽。
昭明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宫墙深深,目光沉沉如深海,看不出情绪。
身后,季回安静静站立,神情从容,不卑不亢。
他微微垂眸,等着昭明帝先开口。
昭明帝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端详了片刻,忽地轻叹一声。
“你做的?”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反倒透着几分确定与无奈。
季回安抬眼,迎上昭明帝的视线,眼底平静无波:“陛下指何事?”
昭明帝不答,缓缓走向御案,拿起那方镇纸,习惯地放入掌中摩挲。
片刻后才轻声道:“徐三公子、骆二公子、梁二公子、伍四公子。
这些人,平日里行事荒唐,我也不是不知,但他们身份摆在那里,寻常人哪敢动他们分毫?”
季回安含笑不语,眉眼间却透着几分云淡风轻。
昭明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反倒更笃定了几分。
这样不动声色的态度,若说与此事无关,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放下镇纸,语气有些沉重道:“你若要杀他们,也非难事。
可偏偏留了他们一命,便是有意为之了。”
他倒是能看的透季回安的做法,无非是心高气傲,自负的丝毫不畏惧罢了。
季回安闻言,笑意微深,垂眸道:“臣素来敬畏律法,不敢妄造杀孽。”
昭明帝嗤笑一声,缓缓坐回龙椅,语气意味不明:“你还有敬畏的?”
见季回安依旧沉稳不语,他敛了敛神色,眼神幽沉。
“想必你是因徐三那个混账酒后的几句玩笑吧。”
昭明帝毫不在意地透露出他因何得知宋清妤无法有孕的消息。
直言不讳,甚至都不欲遮掩。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季回安神色未变,只是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压在掌心,微凉。
昭明帝看着他的神情,微微叹气:“朕本该治你的罪,可此事......”
他话未说完,忽然顿住,沉默片刻。
终是摇头,语气缓和了几分:“下不为例。”
季回安闻言,挑眉一笑,眼底却泛起一丝冷色。
他不作解释,也不道谢。
只是微微拱手:“五皇子、六皇子还在等着微臣授课,臣便不打扰陛下了。”
昭明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昭明帝敛了笑意,指尖在御案上轻轻叩着,神情有些怅然。
他倒是理解季回安的心情。
娶不到心爱之人,甚至要眼睁睁看着她屈居人下,何其憋屈?
可他终究不能成全他。
季回安肩负的责任太重,不能因儿女私情而失了分寸。
季家嫡子同皇族嫡子一样重要。
他不能让季回安与他一样,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个决定只能由他狠心来做,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昭明帝闭了闭眼,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孩子,已经够苦了。
他不能再苛责,甚至还要替他遮掩。
他睁开眼,淡声道:“孙岩。”
孙公公立刻上前,低声道:“奴才在。”
昭明帝轻轻捻着茶盏,语气不疾不徐:“让谢纵查这件事时,不必太上心。”
孙公公微微一怔,旋即低头应是,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悄悄抬眼,瞧了瞧昭明帝的神色,见昭明帝眉宇间透着一丝疲惫,顿时心下有数。
这分明是要替小季大人善后呢。
可惜,昭明帝并未就此作罢,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忽然道:“清平县主,如今还住在清风阁?”
孙公公连忙答道:“回陛下,确实还住在那里。”
昭明帝闻言,眉头微蹙,神色间隐隐透着不悦。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季回安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他缓缓放下茶盏,语气透着威严:“去告诉皇后,清平县主如今好歹也是皇室宗亲。
男未婚、女未嫁,却仍留在季府,实在有失体统。
明日,让皇后传她入宫,规劝敲打一番。”
孙公公低头应是,心里却是一紧。
这位清平县主,怕是要受些委屈。
翌日清晨,清风阁。
宋清妤正在廊下浇花,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眉眼柔和。
裙角微微晃动,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慵懒。
忽然,碧桃匆匆跑来,神情紧张:“小姐,宫里来了人。”
宋清妤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水壶,抬眼望去。
庭院门口,徐皇后身边的女官正静静立着,身后跟着几个宫女,神色端肃,透着一丝冷然。
女官上前一步,盈盈一礼,声音不疾不徐:“清平县主,娘娘有请,请您即刻入宫。”
宋清妤微微一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皇后?
她同徐皇后素无交情,为何忽然召见她?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颔首道:“多谢姑姑,还请稍事歇息,待我先去换身衣裳。”
片刻后,宋清妤乘上马车,一路往宫城而去。
马车内,她指尖轻轻拂过膝上的衣角,心底微生疑虑。
坤宁宫的召见来得突然,她并未得知缘由。
车厢轻轻晃动,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隐隐透出几分庄严沉重的气息。
随行而来的女官端然坐于对面,神情恭谨,未曾透露半点多余的信息。
宋清妤瞥了她一眼,见其垂目端坐,心中也便知晓,这一路上是问不出什么的。
她微微收回目光,轻轻调整坐姿,唇角略带思索的弧度。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清平县主,请下车。”
宫门深深,冷雾缭绕。
宋清妤她在女官的引领下,一路穿过蜿蜒宫道,直至坤宁宫。
然而,当她踏入宫门后,却被带入了偏殿。
偏殿陈设素净,窗棂半掩,露出一抹微光。
宫女们将她安置后,便默默退下,连茶水都未曾奉上一盏。
宋清妤微微蹙眉,望着空荡荡的殿内,心里泛起一丝疑虑。
她并非不懂宫规礼仪,皇后召见,按理说该在正殿接见,而非将她晾在偏殿。
这一出,究竟是何意?
坤宁宫这场宣召,恐怕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