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的方式很多,但其中最简单、粗暴的便是油锅取钱。
其实这个方法一点都不公平,但相比各村械斗产生的死伤,只要牺牲一人就能解决问题,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这个法子不用考虑村子大小、宗族强弱,哪怕就是再小的村子,但凡有急公好义、舍生忘死的好汉愿意伸手,不管结果如何,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至于敢伸手下油锅的好汉,一般都会因伤势过重而亡,但他的光辉事迹将会记入县志,甚至可以立庙永享香火。
所以这样的勇士在大宗族里其实不鲜见,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为了就是那份大义与香火。
可对青川村来说,要想选出一名愿意自我牺牲的好汉就太难了,大家都不是一个姓,死了也没人念着好,何况是那般的惨死。
杨里正见无人主动报名,无奈道:“要不大家抓阄吧,总得选个人代表咱村过去啊,要不然以后村子没水可用怎么办?”
众人倒吸一口气,万一自己运气不好被选中了呢?他们纷纷说道:“先等等吧,看看咱村有人愿意去不?”
“是啊,这么重要的事可得好好想清楚。”
杨里正环视众人一圈,“那今晚太阳下山前,就得选个人出来,明早跟着我一块儿去县衙,此事关乎村子的存亡安危,希望有人能主动站出来。”
但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吭声。
常巧之也听见了,不过这种事向来都是男人去做,女人都不配去,强行去了也只会惹来别人的嗤笑,于是她转身回屋去收拾行李,打算明早离开。
不多时,常良才也长吁短叹地回到家,他对陈氏道:“如果没人自愿去就麻烦了,万一抓阉时,运气不好……哎……”
常良才刚刚与其它人闲谈得知,那放钱的油锅老大了,油一旦烧开冒泡,手就得放下去,不多时就炸得外焦里嫩,痛不欲生。
还有人从旁佐证,说以前曾有五个好汉也是用此法分水,回来哀嚎了几夜全都死了,死得老惨喽。
听得常良才全身起鸡皮疙瘩,便赶紧借口尿急跑了回来。
陈氏抱着五丫安慰他,“都不用等到抓阄,肯定会有人主动站出来。”
“谁脑子坏掉了,会做这种事。”常良才不信真有人是孤胆英雄,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换来全村希望。
打群架虽然也是挥着锄头跟别村血拼,但好歹还是全村老少爷们一起上,而且也不一定会死,但下油锅的话,半个身子都炸熟了,那是非死不可啊。
常巧之冷笑一声,“既然没人自愿去,肯定会有人被自愿,就看这村里谁年纪大最好欺负了。”
常良才一想也对啊,村里还有几个快百岁的老头子,反正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临死之前为村子做贡献,说不定还能有大福报留给子孙后代呢。
他顿感安心多了,就以年龄来说,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可常良才安心得太早,他正在院子里喂鸡呢,就听院门呯呯作响,“常家老二啊,在不在家啊?”
常良才一听那破锣似地嗓子,便知道是杨里正来了,现在村上的人谁看到他心里不发怵,常良才上前拉开门,将杨里正迎了进来。
杨里正还奇怪呢,“你这大白天关门闭户的做什么?”
“呵呵~怕鸡跑了。”
杨里正点点头,此事他也知道,前阵子村里可是丢了好几只鸡呢,“我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愿意去参加分水?”
常良才吓得连连摆手,“可去不得,家里的娃娃还小呢,再说家里就我一个男人,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让她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杨里正的视线瞥到他的腿上,劝道:“常家老二啊,我等会要说的话虽有些难听,但也是为了这个村着想……”
常良才紧张极了,“那……难听的话就别说了。”
杨里正被噎了一下,但还是自顾自道:“老二,反正你的腿也伤了干不得重活,又绝了后,要不发扬一下舍己为人的精神,去给咱村争取一下。”
陈氏闻言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常良才。
“不!”常良才从来没想到绝后的后果竟这么严重,早知道就过继个儿子了,“我不会去的,大不了抓阄,该我倒霉,我也认了!”
杨里正见劝不动,叹息地站了起来,“罢了,我再去找别人问问!”
一旁的常巧之好心提醒他,“叔,你身边还是多带点人吧,小心挨揍哈,别人可不像我爹这么好说话。”
“哼!”杨里正翻了个白眼,究其原因也很简单,谁让杨四狗竟然认了她当主子,本家可是损失了二十两银子呢,要不是她多事,说不定那杨四狗家的良田早就被本家收回了。
“好走不送啊!”常巧之送他出了门,然后“呯”地一声把门关上,心底的怒气直往头上涌。
陈氏也很生气,“真是欺人太甚,杨家才是村里的大族,这事就该他们出头,躲在咱们背后像什么话?”
杨家在村里一贯只享受权利,却从不负担义务,搁谁不生气。
真要去参加分水,何不带上杨家老爷子?反正都七十多了,天天逮着机会摸小姑娘,早已惹得天怒人怨,送过去就当做善事吧。
直到太阳落下,还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于是众村民点起火把来场院抓阄。
面对生死存亡,大伙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紧紧盯着杨里正在其中一张纸条上写了个“中”字,然后揉成团,与其它无字纸团混在一处,这期间杨里正就算想作弊都没有机会。
摇了摇陶罐,杨里正说道:“每家每户只能派一丁来抓阄,当场打开,不管是谁中了,明天跟我去衙门,如果不去,全家逐出村子。”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农民的一生都与土地联系在一起,一旦被赶出去,就犹如水面的浮萍、断了绳的风筝,没了根基。
杨里正按着户籍白册子开始叫名,叫到谁,谁就上来抓阄,但凡有人选中,结果一出,剩下的人就不用再抓。
每个人都阴沉着脸缓缓将手伸进罐子,再拿起给众人展示,杨里正高喊一声,“没中!下一个,常良有!”
常良有双腿抖如筛糠,手伸向陶罐挑了又挑,惹得众人齐哄,“快点啊,又不是摸媳妇。”
人在走背字时,其实有一定感应,这段时间常良有的右眼皮一直跳,现在跳得就更厉害了,他拿起一张纸团缓缓拆开,一个“中”字映入眼帘。
杨里正眼尖一把抢过字条,向众人展示,“咱村的人选出来了,大家都回去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