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带着满身难以言喻的疲惫回到府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回后院休憩，而是脚步沉重地转向了前院的书房。今日，他谁都不想见，无论是祖父那意味深长却又似是而非的言辞，还是父亲那隐含期待的目光，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同样，他也不想看祖母和母亲那满是担忧与心疼的眼神，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泄露心中的脆弱。此刻的他，真的很累很累，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照着苏显北愈发沉重的脸庞。他静静地望着窗外，天色渐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被一层阴霾所笼罩。他知道，自己必须学会放下，那些关于情感的纠葛与执着，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而且，国公府现在的局势也并不安稳，二婶后面的主子是谁？齐氏更是……
可是，和国公府现在的危机相比，二婶和齐氏都不算什么。
和碧云的亲事，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一直不愿面对，一直装糊涂，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然而，今天白天，当他亲眼见到碧云那鲜活灵动、笑语盈盈的样子时，他才彻底明白，他们之间早已是两条无法交汇的平行线，他完全没有机会了。
在他印象里，碧云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娘子，聪慧且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她还会展露出几分调皮。然而，今日所见，他却发现，现在的碧云在他面前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疏离，但却比以前好像更加鲜活了。
原来他以为的不同待遇，相比碧云现在的这份鲜活，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这份认知，让他心中更加五味杂陈，难以释怀。
和碧云的亲事，是完全没有可能了，他其实一直明白，可是他一直装糊涂，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今天他明白了，他完全没有机会了。
夜幕降临，长安城的灯火渐渐亮起，水井胡同内也迎来了属于它的宁静与温馨。碧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夜景，她觉得好像夜空都变小了。
轻拍下脑门，不能叹气，娘亲说老叹气会把福气叹没了，她可是个女汉子，风里来雨里去，哪像那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整天伤春悲秋。
睡觉，睡一觉起来万事休。
“姑娘，水虹发现今早我们府周边多了几个陌生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监视我们府。”夏柳推了推明明醒了，可是不睁眼也不起床的碧云。
碧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没有人盯着我才不对劲呢，这样才正常。”
“姑娘，刚才奴婢发现有谢府的小厮。”
碧云闻言，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起来：“谢府更正常，谢三老爷如果不派人盯着我他就不是谢三老爷！有利益时他跑得比猴子都快。准备下吧，我们今天出去逛长安城，二年了，我们花钱去。”
“姑娘，你是怕被人堵在府里？” 夏柳偷笑道。
“对呀，我怕谢三老爷派出王氏那个毒妇来逼我回谢府。”碧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夏柳见自家姑娘碧云那般肯定地点了点头，心中顿时有了计较，连忙转身去准备外出的装备，一边忙碌一边心里琢磨着要带些什么以防万一。
碧云刚吃完早食，正准备漱口，忽见孙嫂一脸担忧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喘着粗气：“姑娘，王夫人来了，她这是想把您逼回府里，这可怎么是好？”
“看来姑娘猜对了。”夏柳一脸崇拜地看着碧云，眼中闪烁着星星，“姑娘，后门那里一定也有人守着，咱们出不去了吧？”
碧云微微一笑，她正好刚起床没什么胃口，想着出去逛逛再吃点什么，便道：“没事，别急，我们跳墙出去便是。孙嫂，待会儿你就说我早早出门了，不在府里，知道了吗？”
“好的，姑娘，您小心些，可别摔了。”孙嫂本想开口劝阻，想说翻墙终究不太好，可当她抬眼望去，见姑娘那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碧云眼角不经意地扫过孙嫂那微妙变化的表情，心中顿时明了，对方虽不赞同她的某些行为，却也碍于情面未曾言语，这让她不禁泛起一丝苦笑。这还是孙嫂，如果孙嬷嬷回来，她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耳朵一定能长茧子。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跟着小芽，朝着西边院墙行去。她发现自打回到长安城，她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西边邻居府上，紧邻她们府宅的那方小院，因长久无人居住而显得格外阴冷，为她们的出入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这是小芽昨晚对水井胡同及周边一番细致探查的结果。
小芽刚准备跳下墙头，，忽然，一个身影从东边邻居的后门悄悄溜出，鬼鬼祟祟的模样立即引起了她的警觉。她连忙稳住身形，静静蹲在墙上。那男子出来后，先是左右顾盼，似乎在确认周围是否安全，随后便加快步伐，匆匆向东遁去。
碧云见小芽的样子，就知道外面有情况，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她轻盈上了墙，顺着小芽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渐行渐远，那身影的鬼祟的样子与此时的小芽有着几分相似。
三人轻巧地从院墙上跃下，碧云毫不犹豫地迈步，紧跟在那神秘男子身后而去。夏柳见状，连忙呼唤道：“姑娘，往西走，这边离主街近。”边说边指指西边，眼神中带着几分提醒。
碧云白了夏柳一眼，步伐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给了夏柳一个鄙视的眼神。夏柳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跟随着姑娘的脚步，不过她的眼神中却闪烁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小芽则像是个机敏的影子，紧紧跟在夏柳身后，她才不会像夏柳那样，明明对那个男子充满了好奇，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有好奇，可是她就不说，反正有夏柳在前面“打头阵”。
想到此处，小芽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暗暗得意，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
“姑……公子，您想去哪里逛？”
“不知道，逛着看吧。”碧云想孙嬷嬷没回来前，她可以在外面多逛逛，她更喜欢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寻找那些隐藏于市井之间的乐趣。
三人走出胡同，没有看到那男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碧云的目光没有目的的扫视，夏柳不时地东张西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小芽则紧随其后眼角飞快扫视是否有她们周边的行人，她要保证姑娘的安全，出来时春婶特意提醒她的。
“公子，您看那家的点心，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夏柳用力闻了闻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家点心铺，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碧云顺着夏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家点心铺门前排起了长龙，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行，我们去尝尝。”
夏柳带着二人往隔壁茶楼而去，人太多了。
踏入茶楼，一股淡雅的茶香与木质的古朴气息交织在一起，迎面扑来。店内装饰简约而不失雅致，几张雕花木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位茶客正悠闲地品茶谈天。
刚迈过门槛，一位身着青衫、头戴方巾的小二便迎面而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他手持一块洁白的抹布，动作娴熟地在手中翻飞，不时擦拭着桌椅，确保每一处都干净整洁。
“三位客官，里面请！”小二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与热情。他引领着三人，缓缓步至一个精心挑选的靠窗位置。那里光线明亮而柔和，视野极为开阔，正对着茶楼外繁华而又喧嚣的街道。从这个角度望去，她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市井生活的热闹与喧嚣尽收眼底。而巧妙的是，由于窗棂的设计与周围环境的巧妙结合，外面的人却难以窥见她们的身影，为她们营造出一片静谧而私密的天地。这样的安排既满足了观赏的乐趣，又不失一份隐秘与安宁。
待三人落座后，小二又迅速地从旁边的茶壶中倒出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他将茶杯轻轻放在三人面前，茶香四溢，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我们茶楼的招牌茶，请三位客官慢用。若是有其他需要，尽管吩咐。”小二说完，又微微欠身行礼，准备转身离去，动作中透露出一股训练有素的专业与谦恭。
“慢着，小二哥，且帮我们跑个腿，去旁边那家名声在外的点心铺买些招牌点心来吧。”夏柳轻声唤道，言语中带着几分期待。
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四盘刚出锅的点心就被端上桌。
碧云拿起一块酥皮饼，轻轻咬了一口，口感不错，里面的枣馅甜而不腻：“你们俩也吃，口感不错，回去给春婶买些让她尝尝。”
喝过茶吃过点心，又让小二帮买了两匣子点心才出了茶楼。
“公子，您看那边，人群围了一圈，好生热闹，咱们去瞧瞧吧。”夏柳兴奋地指着前方，一双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说不定是耍猴的呢，也有可能是精彩的杂技表演。”
“卖身葬父！”小芽在一旁听得直摇头，忍不住打断了夏柳的幻想，那地方狭窄，哪够耍猴或是表演杂技的。
“公子？”小芽转而望向碧云。
“去。”碧云听到围着的人低语，有的人在低声叹息，感叹这世间的悲惨与无奈；有的人则在一旁冷漠地议论，言语间透露出世态炎凉。
那布平铺在地上，边缘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上面用粗劣的墨迹赫然写着“卖身换药”四个大字，字迹工整有力，一笔一划间透露出书写者的决绝与无奈。
布后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跪在地上，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身旁是一位面容憔悴的老者，紧闭着双眼，呼吸很是微弱。
碧云以为是女子要卖身葬父，没想到是一个十二三的少年要卖身换药。
一个大汉看了看瘦弱的少年，目光中满是怜悯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你这是为何？为何要卖身换药？”
少少年闻言，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绝望的眼睛里，在接触到大汉那充满关切的目光时，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仿佛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声音低沉而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大……大哥，我们父子前来寻亲，不想家父病重，积蓄早已耗尽，四处求告无门，无钱医治。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希望能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让我以身为奴，换取些许银两为家父治病。”
大汉听后，神色更加凝重，他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建议道：“那你为何不去找牙人？总比这样盲目等待要快。”
少年摇了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更加颤抖：“我……我也想过，但家父病重至此，身边离不开人照顾。那些牙人，他们只想快些将我卖出，换取钱财，根本不会给我时间等家父的病情稍微好转些。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在这里碰碰运气。”
大汉叹口气道：“难了，现在世道不好……”说完，大汉放下几个铜钱在布上转身走了。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少年看着布上的铜钱，哽咽着连连道谢。
碧云看着少年不像做假，对着夏柳点点头后，转身出去，看到了就帮一把吧。
可能前世对乞丐的印象太深刻，她从不给乞丐丢钱，喜欢给吃食，可是看着和小宜差不多年龄的少年，看那衣着和谈吐，应该读过书，现在流落到卖身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