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泾父亲朝父亲扬了扬下巴：“我准备去公社报案，村长你去不？”
村长起身拍了拍沟子上的土：“走呗。”
两人骑自行车厮跟去公社，傍晚才回来。后边跟着公安特派员，头戴大檐帽，身穿上白下蓝制服，腰里还别着手枪。
特派员在村头停了下来，支好自行车，笑呵呵对槐树下乘凉的村民说道：“大家今晚踏实睡觉，林涛来给大家守夜。”
林涛跟父亲回到家，刚落座，母亲盛了一碗谷堆堆的手擀面放在父亲面前：“今晚山魈不会来了吧？”
村长又给碗里擓了一勺辣椒油，抄起筷子拌了拌：“特派员都来了，山魈还敢来么？”
村长点了点头：“那就好。”
原本林涛也不用在村长家住这么久，每人轮流给他弄饭吃，只不过最近特别危险，其他人根本不愿意收留林涛。
村长又觉得林涛一个人住不安全，索性这段时间便将林涛留在了自己家中。
果然，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村长、严泾父亲，以及胖墩儿父亲又在打麦场聚头。
胖墩儿父亲笑道：“有枪就是好，山魈吓得都不敢露头了。”
严泾父亲明显有些不服气：“我要有枪，我也能震住这畜生！”
村长却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啥？”
严泾父亲瞬间瞪起了眼睛，“山魈没来，村长你还不乐意？”
村长解释道：“来了让特派员一枪崩了多好，不来，以后还是麻烦。”
胖墩儿父亲点了点头：“对，是这个理。”
特派员连续蹲守了三个晚上，山魈再未出现，好像消失了一样。
“你们有情况再向我汇报，我得回公社了，公社还有一堆事等着呢。”
特派员交待完，就骑上自行车走了。
严泾父亲和胖墩儿父亲都说山魈应该吓怕了，不会再来了，村长沉默不语。
第四天晚上，久违的山魈居然再次露面，村里的狗又“汪汪汪”叫了一宿，大家三家也再次遭难。
天亮以后，三家人再次在打麦场聚头。
严泾父亲纳闷道：“这山魈是不是成精了？还学会打游击了？”
胖墩儿父亲提议：“不行咱把特派员再请过来。”
村长叹了口气：“一个公社，十五个大队，两三万人，就一个特派员，让人家天天守在咱村，根本不现实。”
正在发愁，村里辈份最高学问最大的七张爷给出了个主意：“买几串鞭挂门口，晚上山魈再来，放鞭把它们轰走就行。”
村长疑惑道：“这能行？”
七张爷捋着花白的长须，笑呵呵道：“你们以为过年放鞭响炮是为了啥？”
当天后半夜，林涛迷迷糊糊被一阵鞭炮声吵醒，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像是从胖墩儿家的方向传来。
村长缓缓吐出一口青烟：“也不知道七伯的招管不管用。”
村长媳妇用力纳了一针，顺手将针尖在头皮上蹭了蹭：“管用不管用，试活一下不就知道了？”
等鞭炮声消停之后，村长抽掉门闩，走出了屋子。
林涛跳下炕，正要跟着出去，却被村长媳妇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把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
推开窗户，借着雪白的月光，只见村长光着膀子趷蹴在门口的碌碡上，嘴里的烟卷忽明忽暗，厚实的肩膀仿佛能扛起背后黑沉沉的大山。
片刻，村长忽然起身跳下碌碡，捏着烟卷点燃了挂在门口槐树的“大地红”。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夹杂着山魈的惊叫，以及此起彼伏的犬吠。
等到鞭炮声停止，山魈早没了动静，想必是吓走了。
村长媳妇喜道：“明天你再去买点鞭炮，多买点。”
第二天，村长又骑车去供销社买鞭炮，但却空着手回来。
村长媳妇焦急问道：“鞭炮呢？你买的鞭炮呢？”
村长两手一摊：“没了。”
村长媳妇神情诧异：“咋还能说没就没？”
村长苦笑道：“不年不节的，供销社存货本来就不多，还让启明都给包圆了。”
村长媳妇叹了口气：“唉，要是像以前凭票供应，咋可能让启明一个人都买走。”
沉吟片刻，村长媳妇提议：“给启明说说好话，让他匀给咱家一点儿。”
“你当林涛没说？”村长没好气道，“说了，死活不给。”
村长媳妇愤愤道：“平时哥长哥短，遇到事了，一个比一个自私。”
转过脸来，又开始埋怨村长：“让你早点儿去，你不早点儿去，非要吃饭了再去，看，现在好了吧？”
村长一脚踢翻板凳，吼道：“我咋知道启明会把鞭炮都买光？”
“人家能想到，你想不到？人家脖项长的是脑子，你脖项长的是啥？榆木疙瘩？”
村长媳妇越说越气，“当初真是眼瞎了嫁给你！”
村长脱下汗衫扔在地上，挺身往炕上一躺：“你想跟谁过，跟谁过去，赶紧把位置给我腾下，我再寻个好的。”
村长媳妇气冲冲奔到村长跟前，右手指着村长的鼻子，咬着牙说道：“张门栓，明儿咱就上公社离婚，谁不去谁是王八！”
村长媳妇和村长再次吵了起来，林涛心里无比难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林涛用手背狠狠一擦，仰脸看着他们，哭着说道：“吵吵吵，一天就知道吵，我还不如叫山魈吃了算了。”
村里人同时瞅了林涛一眼，终于停止吵架。
村长媳妇掂着菜刀切菜，却把案板剁得咣咣响，似乎发泄着满腔怨气。
村长靠在炕头，闷声不响地卷着旱烟，好像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天越来越黑，林涛越来越紧张。胖墩儿家有鞭炮，不用怕山魈，可是林涛家没有，山魈来了咋办？
门闩已经插上了，门后还支了一根粗壮的顶门杠，山魈应该闯不进来。
但是……山魈会不会从房顶跳进来？
林涛盯着头顶的椽条和檩条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山魈就会掀开房顶，扑到林涛的面前。
村里人还在赌气，一个在纳鞋底，一个在抽旱烟，谁也不理识谁。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