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征帝猛地怔住。
他从来都认为,权力地位是排在第一的。
他也一直都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儿女。
可是萧攸澜呢?他却说,可以不做太子,甚至不做皇子,甚至还要为了一个女杀手,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萧攸澜向外走去,他沉着脸眸光犹如淬了寒冰,一众亲卫竟是不敢阻拦,让开两侧。
看着他的背影,永征帝不肯死心,跟着走了两步,试图叫住他:“生在皇家,被立为太子,是你命好!天底下多少人做梦都想成为皇亲国戚?”
“将来继承皇位,天底下什么美貌女子不是任由你挑选?何必非得盯着这一个女杀手!”
“做不成太子,你今后一定会后悔!”
“没有太子身份的庇护,你会被你的兄弟害死!”
可是萧攸澜一次都没有回头,反而步子越来越快,仿佛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永征帝停在殿门,距离门外一步之遥。
今日日头极好,外边的阳光明晃到灼人眼球。
永征帝没有再追出去,站在那儿,脸色一点点地泛起惨白。
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并不受宠,在宫中时,会被其他兄弟欺负。
其实他的母妃很厉害,只是有的时候,他受欺负,母妃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母妃常说,你被欺负了,你的父皇才会心疼,对你我才会有更多的愧疚。
是的,他的母妃心中只有争宠,与后宫其他女人争宠。
至于这个儿子,她好像并不怎么管。
不过,永征帝长着一张英俊出众的脸。
他也是因此吸引了窦家女儿令窈。
当初窦家权势如日中天,窦令窈被娇养着长大,吃食做得不漂亮不吃,衣裳首饰也全要用最精美的。
那时永征帝与她站在一起,反而显得她更像是公主贵人,而他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
但是永征帝长得好,身量也高大挺拔,即便穿着不算华美,站在一群人里也如鹤立鸡群。
窦令窈一眼就瞧见了他。
再后来,她总是频繁地看他。
那时永征帝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娶她。
只是后来,他在宫中被其他兄弟欺负,窦令窈经过,正好出手搭救。
窦令窈将他扶起来,耐心地为他擦拭伤口。
她用的是她自己的帕子,很柔软,带着一股茉莉花香。
她小声嘟哝:“这么好看的脸,打坏了多可惜。”
那年永征帝十八岁,见过窦令窈的那天晚上,他做了许多旖旎又缠绵的梦,梦中都是窦令窈的香气,还有她又轻又软的哼吟。
再后来,永征帝与窦令窈渐渐地熟悉起来。
因为窦家的缘故,永征帝在宫中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
他也是在这之间,尝到了权力的好滋味。
于是他想,为什么他就得屈居人下,为什么他不能做太子,不能做皇帝呢?
存了这份心思,他对窦令窈更好。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于是变着法给她找各种好东西,做一切都为了迎合她的心意。
果然,窦令窈越发缠着他。
再后来,窦令窈说,要嫁给他。
二人不是没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刚成婚那段时日,他总要折腾到后半夜才肯放过她,翌日醒来了,也要捉住她好好温存一番才起身。
在外的时候,他也老是想她,总是想要尽快忙完手头的事,回去和她待在一起。
窦令窈很快怀上了身孕,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太子犯事被撤,东宫之位空悬,所有皇子的机会都来了。
他为此费尽心思。
窦家给了他很大的助力,这一点不可否认。
但是这不够。
要成为太子,光一个窦家怎么够?
于是,永征帝又有了其他女子。
他知道窦令窈不会开心,因此他并未将此事告诉她。
没想到,这件事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挺着孕肚,找来书房,含着泪问他:“真的吗?”
永征帝不敢看她,只说:“我没有办法。”
窦令窈哽咽着,说:“可是,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的。”
是啊,他答应过。
提亲的时候,窦令窈对他说:“可是,我对夫君的要求很高,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时,永征帝想也不想,说:“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
永征帝咬咬牙,告诉她:“今时不同往日,若是我不争,你我都得死。”
窦令窈哭得厉害,永征帝叫来人,将她带回去。
那天晚些时候,下人慌慌张张地找过来,说,皇妃出事了。
她伤心过度,小产了。
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那之后,窦令窈变得不怎么爱笑。
再后来,永征帝成为了太子。
窦令窈自然而然,成为他的太子妃。
永征帝心中有愧,耐心地哄着她:“你看,无论如何,你都是太子妃,都是孤唯一的正妻。”
窦令窈却忽然笑了:“你现在对我,都用上‘孤’的自称了?”
永征帝一怔。
再后来,永征帝顺利登基,成为了皇帝。
即便窦令窈没有子嗣,却也成为了皇后。
永征帝轻声细语地对她说:“朕这辈子,只会有你这一个皇后。”
窦令窈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这晚之后,窦令窈又怀孕了。
这一胎,便是萧攸澜。
萧攸澜一出生,永征帝便将他立为太子。
他以为这样,窦令窈总会开心了,可她没有,她还是不开心。
从前那么爱美的一个女子,渐渐地不爱打扮,也不爱笑。
倒是窦家,因为窦令窈与萧攸澜,居然生出了异心。
永征帝不可能任由外戚作乱,因此,他开始打压窦家势力。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不敢去见窦令窈,也不怎么敢见萧攸澜。
永征帝一直记得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因此,他严格嘱托下去,谁也不能欺负了皇后与太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此举感动,窦令窈倒是会主动来找他,主动示好了。
更令永征帝满意的是,窦令窈从来不会为窦家开脱,甚至对窦家的事情闭口不提。
永征帝以为是她终于想通了。
直到后来,永征帝才知道,窦令窈并不是想通了,她只是在为今后做打算。
所谓今后,便是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活不长了。
她将儿子教得知书达理,谦谦君子。
她心地善良,总会帮衬后宫不得宠的妃嫔。
她还收养了失去母妃的小皇子。
她为窦家找了后路,让他们小心谨慎,不可张扬。
至于她自己?
不过三十出头,便撒手人寰了。
那时刚入夜。
永征帝在贤妃的殿中,二人刚在床上脱去衣裳。
门外金福紧急来报,说皇后娘娘病重,快要不行了。
永征帝几乎是从床上跌下来。
金福又说,张太医在那边施了针,定能吊住一会儿。
永征帝匆匆忙忙穿上衣裳,赶去见她最后一面。
赶到的时候,却只听到一殿的哭声。
那一瞬间,永征帝在想,或许她本就不想见他这最后一面。
他们夫妻一场,从两情相悦,到最后形同陌路。
她对他,早就失望至极。
所以后来永征帝尽心培养他们唯一的儿子,希望她泉下有知,可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可是他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萧攸澜并不像他,至情至性,而更像他的母后。
永征帝怅然地想,难道,是他做错了吗?
可是想做皇帝,又有什么不对?
-
另一边。
萧攸澜赶回东宫时,却只见到了园中一片狼藉。
南雪音消失不见,地上散了些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萧攸澜上前一看,是她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对玉镯子。
祖母太后送的那一对。
萧攸澜蹲下身,手握着镯子,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牢了,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太子殿下!”
魏年快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