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一同听取了嘉世关于此事调查的报告,皇后先开口:“早先良妃病得实在不轻,太医几次告诉我说她有了自弃的意思。沈娘子和良妃姐妹情深这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她们竟这样走了绝路。”
皇后认为是自杀。
嘉世终是为良妃开脱:“太医院说了,良妃此前噩梦连连不得安睡,开过大量的安神药,宫女们也证实安寝前她们都喝了药。琼华殿的桐油虽然量多可也没浪费,确实是补刷过两三次。依我看,是意外。”
皇帝没说话。
皇后又叹了一口气:“已经是这样了,再探究也没意义。可怜她们两个,竟是这样的结局。”
皇帝幽幽开口,一词一顿,琢磨着处理结果:“虽然是意外失火,到底也是宫人伺候不力,该罚的就罚,该杀的也不要留。”
嘉世没明白皇帝的意思,他再要问的时候,皇后抢在他前面:“荷露大宴后,宫中拨了一批得力的人去荷露山庄伺候,自然底下的人就有些惫懒。此事不幸,却也给臣妾提了个醒儿,自来臣妾太过于宽待后宫,正好也借此事肃清风气。不如陛下把此事交给臣妾去办吧。”
皇帝嗯了一声,大概是同意的意思。他今日匆匆赶回来,身心都备受折磨,说过这些话,似乎已透支了他的体力,他摆摆手叫皇后和嘉世跪安,他要小睡一会。
嘉世陪着皇后往昭阳殿的方向走,皇后的面容并不哀伤,甚至有些解决了难题的从容。她看嘉世面色不佳,先说:
“良妃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放心,我不会叫她赤条条地去,自然会求陛下恩待于她。”
“那沈娘子呢?”嘉世问。
皇后道:“沈氏自打生下皇三子,就已随风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随风去呢?”嘉世说,“她是公主和卿明的母亲,活生生的活在我们眼前啊。”
皇后停下脚步:“我大可以明着告诉你,沈氏是你父亲强占来的,公主和卿明都是你父亲强暴沈氏后生下的孩子。他虽然是皇帝,天下万民都供他驱使,可他从未拥有沈氏的心。”
皇后似乎在嘲笑皇帝,也好像在嘲笑沈氏,可嘉世也看出了皇后的那份悲愤:“沈氏抗旨不尊,不肯承认自己是皇帝的女人,哪怕太后求她她也不肯,可她又生下了皇帝的儿女,所以她虽然活着却也死了——这是皇庭规矩和她个人理念碰撞后产生的结果,怪不得谁。”
嘉世不知该如何应答。
皇后又往前走:“你仁慈、敏感,对天下任何事、任何人都抱以痛惜之心。可是我的儿,你已走上那条道路,那就收起你的仁慈和敏感。眼下沈氏的事情,只可算一件微末小事,无论是惩罚谁或是杀了谁,那都是他们该得的。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要再费心思在这里。”
嘉世点头,他总能被母亲说服,可又并非十分心悦诚服。
没几步走到昭阳殿,皇后的脸色缓和下来,说一些高兴的事情:“选妃的事情定得如何了?”
嘉世道:“怜敷推荐了怜杉,他们姐妹关系好。”
皇后微微一皱眉:“怜敷在有些事情上,总是不够顾大局。但这事也怪不得她,她不张嘴也不是,张了嘴,岂有不偏向孟家的。——只是你喜欢她吗?我想这次选个你喜欢的。”
嘉世被问住了。
皇后又说:“我大约看出来,你对云家那丫头有意思,可你又不说,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也弄不懂你的心思了。你若喜欢她,我想她倒比怜杉好些。”又说,“我知道你不想要我去干涉你的婚事,这次我只管喝婆婆茶,一个字都不说的。”
嘉世的脸色柔和了些:“母亲的意思是?”
皇后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嫌我管得多,可是从前你还年轻,我不得不为你把持着府内府外,以免出了什么事闹坏你的名声。如今你已经成熟了,我就不便再插手了——为人父母,这个分寸我还是有的。”
嘉世的脸色缓和下来,后面的谈话就一下子轻松起来,皇后也笑呵呵,整个殿内的气氛远不似之前凝重。
鸢宁撤下茶盘来,笑道:“殿下二十多了,在娘娘这里还像个孩子似的。你瞧谈起自己的婚事来,还略带些羞怯——我可从没见过。”
皇后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只是带些嘲讽:“这些天他勤勉于政务,逐渐摒弃了从前的天真,做得越来越好,很多事的分寸都拿捏到位。但咱们得知道一张一弛的道理,不能总紧着他。他喜欢云家丫头,就随他去,一个丫头能换来我们母子合心,也是划算。”
“可——”鸢宁上前来,“娘娘不喜欢那样的丫头。”
皇后道:“无所谓。每个入宫或即将入宫的女子,都会被雕刻成一个样子,尤其那种没脑子的。我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她按规矩办事就行了。更何况,那丫头是在孝期,等过了这两年,嘉世有了孩子,这份心早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
鸢宁点点头,又说眼下这件事:“沈娘子和良妃之事...”
“是你办的吗?”皇后忽然想起来什么。
“奴婢不敢。”鸢宁慌忙跪下了。
“起来。”皇后微微蹙眉,“不是你,那就是白芷自选了这条路。看来,她竟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老三啊。”
鸢宁不敢接话。
皇后静坐一会儿,招手叫鸢宁过来:“我也并非是无情之人,白芷去了,我心里岂有不疼惜的。遥想那时,太后留了白芷和青黛给我。你带着她们,一路随我登上后位,又走到今日。你爱慕二弟,可我没来得及为你铺路,二弟就没了,耽误你至今。”
鸢宁垂下眼睛:“是我没福气。崔夫人比我更适合侯爷。”
皇后道:“白芷聪明,陛下也偏疼她,能做皇妃,也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机缘。她自打和沈氏在一起,就逐渐和我背了心。但她这样走了,我不得不顾念着曾经的情分,给她妹妹青黛一个好出路。”
鸢宁轻声道:“青黛没有背景,是太后娘家送来的家生子,如今也无从追溯起。当初娘娘想要放她出宫去崔家,可她不愿意,耽误至今,也三十了。”
皇后说:“我自知寻常是严肃些,可说起来昭阳殿从不亏待人。连蔡妈妈,我都送到昭王府去清享晚年,你们的未来我自然更要好好谋算。”
抚着眉毛,皇后开口:“青黛的事情,我已经想好。老三如今住进庆王的宅子里去,就把青黛送进去吧。那么大个王府,没有个主事的不行,章回和袁贞,一个老一个少,看把老三伺候成了什么样子!”
鸢宁道:“青黛有这个出路,今后一定更加尽心侍奉娘娘。可是娘娘,万一青黛和白芷一样...”她是想说青黛会不会和白芷一样背弃主子。
皇后把手放在鸢宁的肩膀上,笑得好似一个温和的姐姐:“谈什么背弃不背弃呢,咱们是青黛从小长到大的亲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