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歇了中觉醒来,正坐着打呵欠梳拢头发,见阿珩来,她问:“做什么去?一醒来就不见你人了。”
阿珩道:“二爷吩咐要给姐姐你炖燕窝,我去端来。”
王小姐接过食篮,瞅了一眼:“你喝了吧,我最厌烦吃这些个,稀里糊涂的。”
阿珩说:“马上就要过年,还不知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才好呢。”王小姐赌气,“他心里就只有他那个美梦,什么妻子家庭,都不见他放在心上。”
阿珩把话题扯到铁妈妈身上:“别说二爷了,寨子里的人都忙,我顺路过去看铁妈妈,她也是忙得不见人影。”
王小姐挑一挑眉毛:“近来你和她关系倒是挺好。”
阿珩叹气:“咱们西院,除了你就是我,也见不到别的人。虽然铁妈妈不大理会我,可有人说话就比没人强。”
王小姐笑一笑:“早先我想送你出去,可你总也不吭气,如今你混熟了,倒是不好办了。”
阿珩道:“我胆子小,不敢胡闹。铁妈妈说,从前有跑过的姑娘,被打断了腿。”
王小姐淡淡吐一口气:“现在知道被圈在这里的坏处了吧?哎呦,我可是被关了四五年呢,心都关冷了。不知什么时候佛祖现世,救我出苦海。”
阿珩没吭声,只吃了一口燕窝——确实不错,堪比孟府贡品,可见卓琅日子富裕。
主仆两个没事做,王小姐凑过来,低声道:“你知道么,这燕窝可是西林王吃过的。”
一听“西林王”三个字,阿珩一口燕窝呛出来。
王小姐没在意:“从前西林王妃身子不好,西林王就搜罗各种奇珍异宝去养着。西域进贡这种特级燕窝,一年只可得一次。西林王胆子大,总是扣押半箱自己吃,剩下一半才送到金都去。”
后半句倒是像师傅能干出来的。
王小姐说:“后来西林王死了,这条路才被牛峰寨打通,以后牛峰寨也才吃上了这玩意。说真的,从前一个西林王,抵得上十个牛峰寨,他比土匪还恶劣呢。”
阿珩又默默喝了一口。
王小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无聊叹息:“虽然吃着和王妃一样的燕窝,可到底不是王妃。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她尊贵得好似天上的星星,我却在地上做一只被圈起来的鸡。我怎么就没有那个命呢?”
“你见过王妃吗?”阿珩问。
“哪能呢?”王小姐说,“只是听我母亲提过,她过生日,西林王铺陈开好大的场面,整个定西都为她庆贺。西林王对王妃宠爱备至,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我父亲那时候也是那时候做了商业掮客,王家才发达起来。”
“可惜短命。”阿珩叹了一声。
王小姐站起来,眼神熠熠:“人生若能如她一般璀璨,如烟火一瞬又如何?”
王小姐不知王妃受了多少苦,也不知道王妃为这片土地付出了多少,只看见王府为王妃营造出来的华丽的表象。大概王小姐也不知道,自己那早逝的婆婆,就是王妃的亲姐姐——她和王妃的距离不是天与地,而是近在咫尺。
阿珩吃完了燕窝,要去送餐具。可是王小姐今日似乎话比较多,想拉着阿珩聊一聊理想:“阿珩,你说,我若不是这背景拖累,以我的资质,难道做不得一个正经的王公夫人吗?”
阿珩微微皱眉:“做王公夫人有什么好的?”
王小姐说:“那种身份,才匹配得了我的志向。我可不甘愿做个土匪的压寨夫人。”
阿珩道:“做王公夫人倒是容易,可他们难道一定长远吗?女人的立身之本应在自己,男人或是男人的权利、财富哪里有可靠的呢。”
王小姐脸上那种斗志昂扬略略有些灰败,可不一会儿,她笑道:“你说的是,我是做梦还没醒过来呢。话说回来,你渐渐年纪也大了,再没有什么出路,就得留在寨子里做第二个铁妈妈。你知道的,寨子里的女人都会被指婚,哪怕你是我妹妹也不例外。”
阿珩说:“若实在躲不过去,能变成铁妈妈那样厉害的人也不赖,所有事她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正说着,外面小厮喊了一声:“二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卓琅就大踏步走了进来,轻盈得好似一只狼。他摆手叫阿珩下去:“这里不用你了,你且下去吧。”
阿珩知道他们又要说悄悄话,大白天小厮也在,不好在外偷听,只得在院外晒着太阳出神。却正好,铁妈妈迎着雪光日头来了——自然是听见二爷回来,来找二爷的。
阿珩迎上去:“铁妈妈,二爷和姐姐说悄悄话哩,过一阵子再进去吧。”
铁妈妈听了,只得停住脚步,两个人在院外的石凳子上坐着等里头的消息,相对无言。
阿珩去套近乎:“铁妈妈,你长得好像我娘嘞。”
铁妈妈瞅一眼阿珩,很快撇清干系:“你娘是二奶奶的姑妈,应该和二奶奶长得像才对。”
阿珩说:“我们流浪时,曾在凉都一所大庙中栖身。那寺庙叫做什么莲花寺,莲花寺外风景好,那山被雪水滋润,一到春夏,美不胜收。那里有供奉着一座不大的墓,深埋在寺庙脚下,享受天地佛祖恩待。那墓的主人还把墓碑立在寺庙外面,不和王侯之墓一般沉寂,能和百姓一般享受佛寺清音,真真难忘。”
铁妈妈嘴角微微扯了一下,但看样子不像在笑。
阿珩拿出诚意来:“铁妈妈,我和莲花寺缘分不浅,我想我们前世应该在同一片荷塘里头生活过,也许我是倒映着的云,你是潜在里头的鱼。”
铁妈妈的眼睛一瞬间就警惕起来,但没说话。
正巧听见里头门开了,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先进去,隔了一会儿,她出来对阿珩说:“我才和二奶奶说了,我那里有些不用的家伙事儿,要挑出来给丫头们穿。你是二奶奶亲信,自然尊贵些,你先挑吧。”
这是借机找话说,阿珩欢欢喜喜就跟着去。
两个人在里间取出衣裳布匹一件件整理,铁妈妈先开口:“云自成不该叫你再来,他该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阿珩说:“他不知道我来。”
铁妈妈转头看了阿珩一眼:“你是他什么人?”
“妹妹。”
铁妈妈笑了一声:“可你们并不像。”
“不是一个妈生的。”
铁妈妈说:“其实我并不怕你抖落我的身份,因为事过多年也无法佐证。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鲁莽,因为我们互咬并没有什么好结果。”
阿珩微微一笑:“你若真不怕,就不会叫我来这里。”
铁妈妈没说话。
阿珩并不废话:“我并不贪心,只是要知道寨主夫人的事。”
“那和你并无关系。”铁妈妈皱眉。
“鱼家的事,关系着西北的平安。更何况,她还是月离的后代。”
铁妈妈有些错愕,大概是没想到阿珩知道寨主夫人的真正身份。她拿起一件衣裳——很奇怪,她明明在说话,可嘴皮子却不动:“那年春天,我就是穿着这件衣裳,跟随着寨主进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