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报和大文报没有报道沪城商界的最新消息。
因为最新消息被杜隽拿着枪给拦下来了。
钟明雁等几位民报记者被请到司令部喝茶,茶香是四溢,记者却是怒火中烧。
杜横秋要在沪城筹款资助平城。一开始沪城名流是赞成的,毕竟谁都不想与覃军对着干,拿钱免灾就当与杜横秋结交一次。可是平城穷,胃口大,筹款的这点钱不够给平城铺路的。
于是杜横秋开始强制金额,必要时直接点名让谁负责什么建设项目。
他们就不明白了,覃军想要发展平城就去发展呗,凭什么点名让他们免费修路、修房、铺轨道!
他们不满杜横秋的决议纷纷拒绝。拒绝不成,杜横秋强制威胁他们按下手印,让他们不行也得行。
几天内,大骂杜横秋是狗崽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钟明雁等记者为无辜商业民众讨说法,将此事公开见报,言语犀利直指覃军痛处。
报纸第一天刊登就被驻沪覃军发现全部收缴,当天正在继续撰稿的钟明雁等人就被带到司令部,说是喝茶实则是囚禁。
杜隽坐于桌后,双脚搭在桌上,抽着雪茄。烟雾掠过这张纨绔脸,松懈散漫完全不是领导者该有样子。
军阀林立,互抢地盘。
沪城换过那么多主,没一个像杜隽这样浑浑噩噩的东西。
另一边,覃军另外一个少爷兵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是陷进沙发里,两条腿搭在茶几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他手里还是有点动作的。
不同于杜隽的枪摆在桌上,他是在擦枪,还是用钟明雁的丝巾在擦。
一个小时前,钟明雁等人进到杜隽的办公室。几位年轻有为的记者不满杜隽所为,言语对峙,要求杜隽放人。杜隽装作听不到,让亲卫过来送茶,任他们闹。
秦煜是后到的,经过钟明雁的时候提醒她一句:“喝点水少废嗓子。”
外面天寒,屋内温热。
钟明雁梗着脖子骂了一句秦煜:“尔等无耻!”
秦煜用无所谓的态度接受钟明雁骂自己,见她脖子上的丝巾松了直接用手指去勾。秦煜的指尖修剪的极其粗糙,有些地方棱角分明,尖锐的地方碰到钟明雁娇嫩的皮肤划开一道轻微的红痕。
随后秦煜勾下丝巾,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掏出枪,人往沙发一坐,开始擦枪。
秦煜因平城战役声名远播,这是杀人见血回来的人,记者们有所忌惮。
有一位女记者壮着胆子问:“杜少帅,我们是注册在籍的记者,你把我们关在这就不怕外面的流言?”
杜隽往旁边桌上一指,上面放着不少纸笔。
“知道各位都是专业记者,这不是给你们准备纸笔了吗?你们在这慢慢写,想写多少写多少。”
记者们面面相觑,知道自己出去无望只能等待主编过来救他们。
钟明雁不怕杜隽,眼睛略过杜隽直接看向秦煜:“你们到底要关我们到什么时候?”
秦煜看了一眼她,不回答。
是杜隽回答的钟明雁:“钟小姐,总要给你父亲留一点时间嘛。”
让发通银行直接出钱才是最省力的办法。
钟明雁强调:“别叫我钟小姐,我是钟记者。”
拿笔杆做武器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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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城的消息来得比较迟。
锦徽跟易舷去看他选定的厂址,这是一个因为经营不善低价转卖的工厂,碰到易舷这样出高价的老板,工厂老板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锦徽是在听易舷与工厂老板闲谈时听说了沪城商界的动荡。
回去的路上,锦徽忍不住说:“杜帅这次太不讲道理了,你确定不回去吗?”
“我在度蜜月。”靠着椅背假寐的易舷看上去并不关心沪城的处境。
“说正事呢。”
“现在度蜜月就是我的正事。”
“易舷。”锦徽急了,“你别事不关己的样子。”
“杜横秋让我出的钱我出了。因为出了钱,宏鑫下面的轮船公司和纺织厂缺资金无法年后开业,都在停摆中。你的百货公司也在停工无法继续修建。”
锦徽两鬓的发丝因为被风吹过虚虚地缠绕在一起,易舷帮她拨开并拨至耳后。
“易太太,我们现在已经在亏本了。”
商界动荡商会缺个领头羊,易会长与太太度蜜月不在沪城,使得商会内部人心漂浮。不过易舷并非真的撒手不管,孙明黎已经传过易舷的话,他现在的反应就是他作为宏鑫公司老板的态度。他拒绝覃军的再次威胁和抢夺。至于别人的态度,他管不着。
督军府这边不得安生。
不少人来到督军府请秦霹雳劝说杜横秋不要再给沪城施加压力,不要激化覃军和沪城商界之间的矛盾,以免被虎视眈眈的黎军趁虚而入。
秦霹雳耐不住这些人的苦口婆心,一早就去大帅府劝说杜横秋。不过,他去晚了,彼时苏中景已经在,正与杜横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在杜横秋强制沪城商界出资这档子事上,秦霹雳被苏中景架空了。
秦霹雳回来致电平城冯胥,冯胥别无他法。他不仅需要钱来抚慰有暴乱苗头的平城难民,他还欠玉屏山马匪一笔巨款。他难道不知道杜横秋此举弊端?现在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一群打仗的匹夫行事终究是目光狭隘了。
秦霹雳又将易舷叫到书房。
锦徽想偷听,被王新筠拉出去上山拜佛求平安了。
易舷刚到督军府那日,两人在书房聊的就是杜横秋此举。
那时易舷因为提前知晓覃军的动作,紧急用两天时间安排宏鑫公司的所有部署,正是锦徽觉得他特别繁忙的两天。
现在他们又在一起聊,聊的是秦霹雳将自己从杜横秋的暴行政策中摘出去的下一步。
杜横秋更加信任苏中景了。
他认为秦霹雳没有要锦徽嫁给苏家的心思就是不听他命令的开始,秦霹雳的反对是不顾他的面子,秦霹雳的犹豫实则是对他军令的反抗。
苏中景不同,苏中景可以拿半数身价充当军费为他打天下,可以全力支持平城战役,可以接受联姻来安抚军心。在他心里,这才是忠诚良将,这才是共分天下的最优伙伴。
反观秦霹雳。
出身草莽誓死追随杜横秋,鞍前马后拿命搏出今日成就。
一开始他为红颜,要拿功名换美人。后滋生野心,欲与主帅赢天下。秦霹雳的一生只要王新筠和兄弟,从未有过别的想法。
现在是信任的大哥对他不仁义,是一起打天下的兄弟视他为敌手。拿他儿子的命做试探,拿他的外甥女做条件,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用弘城王老爷子的遗物来侮辱王新筠?
秦霹雳不敢想自己如果失去王新筠……不能想……绝对不会有如果……
“雨时现在是人质。”
向沪城商界要钱的人是杜隽,充当刽子手是秦煜,新官上任的苏璜却不参与。明显是将炮火往秦煜身上引,借机牵制秦霹雳。
秦霹雳不止一次产生“幸好”的想法。幸好他提前与易舷达成了某种不能见光的合作,幸好易舷比自己想象的更为阴险狡诈,幸好给锦徽留了条后路。
“我可以让秦参谋从此事中脱身。”
秦霹雳还是低估了易舷的能力:“你想要什么交易?”
书房外的庭院里有一个雪人,是昨天锦徽花了好长时间自己堆的。易舷当时要帮她,她没同意非要自己堆。易舷最大的贡献只有去厨房拿了根胡萝卜给它安上鼻子。
易舷从窗外移回视线:“我能在督军府上如此安静的生活一段日子,是托了督军的福,怎会要交易。”
果然与易舷是无法交下真心,里里外外客套个遍。
秦霹雳不与他强买强卖,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官逼民反,民逼官可逃。我会给秦参谋一个逃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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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求了三个平安符。
老规矩,姨父的交给姨母,表哥的带回沪城。
至于易舷的……
锦徽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块怀表,将平安符折好放在里面,送给他。
“我和姨母年年都会去求,很灵验的。”锦徽迫不及待地与易舷炫耀。
易舷收下:“好,我天天戴它。”
“倒也不用天天戴。”锦徽的手指缠绕着快卷到一块去了。
易舷收起怀表说:“徽儿,我与你商量一件事。”
锦徽抬头看他:“什么事?”
“我们去一次弘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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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子因为苏璜的婚事被翻新过,因为婚事告吹,老宅只被翻新了四分之一便停工。
锦徽站在王家老宅门口,脑海里全都是儿时的幸福时光。
那时候外祖父教载和与载凡扎马步练兵器,祖母和母亲吃坚果聊天,锦徽在旁边跑来跑去,一会去抱外祖父的大腿一会钻到外祖母怀里撒娇。
锦徽很会撒娇,惹得人心都快化了。
愉悦种种被紧闭的铁门隔上,岁月在炮火中流逝,锦徽在一次次的离别中长大了。
民国九年的春节特别晚,还没出正月,已经春日艳阳。
锦徽换上白色的高领长袖旗袍,外面披着青绿色云肩。他身边的易舷是墨绿色的长衫,戴上现在十分时兴的黑色礼帽,与锦徽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十分登对。
他们入住弘城了酒店,从外面回来,易舷要出去会见老友。
锦徽不跟着去了,嘱咐他早去早回。
叶枝没有跟来弘城,酒店里就剩下锦徽一人。
锦徽无聊啊,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一会儿吃点点心,一会儿看看报纸,一会儿到楼下喝喝茶瞧瞧热闹,终于把易舷盼回来了。
她向他抱怨:“我现在就像是一块望夫石。”
易舷坐在她旁边勾掉她贴在她鼻尖的发丝:“下次我带你一起去见朋友。”
“真羡慕你,有好多朋友。”
锦徽没什么朋友,除了叶枝能说几句女儿家的心事,她没有别人可以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是夫妻,怎么能是朋友。”
“谁说夫妻不能是朋友。”
“我不认同。”
夫妻就是夫妻,朋友就是朋友,哪有既能做夫妻又能做朋友的。
锦徽不认同,易舷不逼着她认同,他尊重她的一切想法。
“明天朋友邀请我们去做客。”易舷说。
趴着的锦徽从床上爬起来:“包括我?”
易舷准备换睡衣休息,听到锦徽这么问直接笑了:“当然,是他们夫妇请我们夫妇吃饭。”
随后易舷双手撑床与床上的锦徽直视,又是一笑杂糅着些许宠溺:“易太太,给我一个面子,陪我去一下吧。”
第一次见易舷的朋友,锦徽紧张到没有睡好觉。起得比易舷早,梳妆打扮比易舷快。为显庄重,戴上了珍珠项链和耳环,还拿一个珍珠装饰的小包。
房太太见到锦徽第一眼便不禁开口赞道:“易太太如此精致,才是世上顶顶好的珍珠。”
锦徽的手腕搭在易舷的臂弯里,偷偷对他说:“她夸我是珍珠唉。”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愉。
易舷微微俯身回应她:“对,你是家里最亮眼的珍珠。”
招待易舷的朋友姓房,中年男人,嘴巴上有两撇小胡子。见到易舷和锦徽时呵呵大笑,显然是期待已久。
饭桌上的菜系复杂,有沪城菜系和弘城菜系,甚至还摆了两盘覃城的菜系。
房飞扬亲自给锦徽倒果汁,感慨道:“我年轻时曾在王老爷子的学生底下参军,算下来王老爷子是我的师爷了。今天能见到王老爷子的外孙,是我三生有幸。”
锦徽受不了这样的推崇,双手接过房飞扬递过来的果汁杯:“是我们的缘分深厚。”
“当是深厚。允谋是我的朋友,你嫁给允谋,我们就是亲上加亲了。哈哈哈。”
房太太从酒窖回来,拿了一瓶好酒放桌上,熟练的打开酒塞,对客人说:“弟妹不喝酒。允谋啊,你可得陪你大哥多喝点。”
易舷主动拿杯:“自然。”
易舷与房飞扬的关系很简单。
早年两人一同在云南讲武堂上学,房飞扬大易舷两届先毕业。毕业后的房飞扬到弘城参军,在锦徽外公的学生手下做过两年兵,后在一次战役中受了伤离开军队。
房飞扬没有离开弘城,为了生存在弘城做过不少事,参加了弘城有的帮派——红叶帮。有胆有谋受到当时帮派老大的赏识,在帮派内一路向上,终于在民国六年混出头,做了红叶帮老大,掌管弘城乃至周边的所有黑色势力。
锦徽想起来为什么房飞扬如此眼熟。
第一次被易舷收留在易公馆的第二天,锦徽在花园里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