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
易舸与杭瑾举办了一场小型婚礼。婚礼地点设在泰华园,参加的嘉宾只有双方至亲好友,非常私密。
台上新郎新娘交换婚戒,念誓词,拥吻。
他们的婚礼周全而又完美,这是杭瑾十九岁起用十二年时间幻想的婚礼,现在终于梦想成真。
台下锦徽双手合十抵着下巴,眼含热泪。她很羡慕杭瑾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是杭瑾设计的,独属于他们的爱情印证。
锦徽与易舷的婚礼准备的匆忙,他们也走了西式婚礼上交换戒指的环节。只是结婚戒指是临时选择的成品,尺寸略微大,锦徽戴着不合适便没戴了。
现在很流行西式婚戒,锦徽每次看到有新婚的女孩戴着特殊意义的戒指,都会短暂的羡慕一下。
“没想到大哥和杭瑾姐姐说结婚就结婚,速度可以这么快。”
锦徽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与易舷一同往回走,道路湿滑,易舷小心护着很少穿高跟鞋的锦徽。
“他们本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只缺一场典礼。”
易舷不敢告诉锦徽,他在大年初一去看易舸时,在他房间门口碰到只穿易舸长衫出来的杭瑾。那时候易舷没说话,是杭瑾提醒他“叫嫂子”,易舷当即就知道除夕夜这两人做了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的锦徽继续为杭瑾抱不平:“是大哥欠杭瑾姐姐十年的回应。”
不过易舸在他的婚礼誓词上对杭瑾承诺,他会努力活着将亏欠的十年补上。
老财务部长顺利卸任,新财务部长苏璜正式步入政坛。
民国八年归国,民国十年成为政坛新星。
苏璜这一步跨得不可谓不大,既让人眼红又让人不得不佩服。
因为他确实很拼。
覃军在沪城的根扎得越来越深,不知道黎军的少年猛虎能不能咬下他们的半块生肉。
苏璜举办就职典礼,孙明黎代替易舷出席。
易舷没去,因为锦徽病了。
刚刚开春,沪城流行感冒严重,锦徽身子一向弱,出了一趟门回来便高烧不断。两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易舷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就连准备出国度蜜月的杭瑾也推迟了蜜月安排,给锦徽治病。
锦徽有心病,这次的病毒殃及肺腑。
杭瑾担心会影响到锦徽的旧疾,联系自己在北平医院心血管疾病专业的医生同学,经过多方会诊给锦徽用药。
锦徽病了一个星期才日渐好转,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今天的锦徽喝完一碗汤充满歉意:“对不起,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叶枝不情愿道:“小姐说什么对不起,谁都不愿意得病。”
叶枝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她撇撇嘴呜咽接着说:“小姐你可别吓我们了。我就怕……就怕……”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叶枝经历过锦徽十几岁时差点因为高烧引发的心脏休克,那才是真的要了人命。
“不会的。我保证下次出门一定多穿。”
这边锦徽在与叶枝保证,那边传来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还未见人就听到王新筠的声音:“我的徽儿啊,怎么病了这么久。”
锦徽望向门口,看到王新筠的身影,鼻子一酸十足的娇气:“姨母。”
“我的乖乖呦。”王新筠直接抱住床上的锦徽,摸摸她苍白的小脸满眼的心疼,“可是比过年那会瘦了好多。”
锦徽一头轧进王新筠的怀里:“您怎么来了?”
“你姨父要进沪,寻思给你打电话问你要不要带东西。要不是叶枝在电话里哭,我怎么知道你病了这么多天。”王新筠摸锦徽的心脏处,“疼吗?”
锦徽摇头。
杭瑾正好上楼为锦徽说明:“秦夫人,锦徽这次的病确实不轻,不过没有牵扯旧疾,您不必担心。”
王新筠见到是杭瑾悬着的心放下说:“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王新筠陪了锦徽一会儿,锦徽吃了药开始犯困,王新筠等锦徽睡了才离开。
易舷一直在楼下,没有打扰锦徽和王新筠相聚。
看过外甥女无事,王新筠与易舷说说别的事。
这次不仅秦霹雳入沪,杜横秋、苏中景以及冯胥全部到沪。
一是苏璜刚进政界,覃军这边要鼎力支持,想通过财政部长这个口子有所行动。二是南方有波动,大有卷土重来与北平这边分庭抗礼的意味。
覃军和黎军面上暂且和平,里面已经暗潮涌动就差一个借口发动战争。
如今的覃军内忧外患,急需转移战略中心,沪城是首选。
当时易舷拒绝从政,秦霹雳是支持的。他打心底是希望秦家与政界搭上关系,不过局势不明朗,他已经不是年轻时莽撞冲动的性子,选择先看局势后发制人。
是易舷给他说明局势,再加上秦煜也在犹豫,所以秦霹雳决定听两个年轻人的。
现在的秦霹雳越发倚重自己的儿子,也越发觉得与易家这门亲事结的好。他无意让锦徽的婚事为秦家铺路,但他也不拒绝在锦徽同意的前提下收获利益。
“明日杜大帅他们入沪,行程中有检阅打靶场一项,你姨父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让你多加提防。”
易舷说:“少督军与我打过招呼,苏璜为覃军拉来一批新式枪支会在打靶场展示。这是一场公开展示活动,邀请了沪城许多企业和工厂老板,我也在受邀之中。”
“你觉得会是什么?”
“老财务部长在任期间无功无过,政府财政勉强过得去。他离任前夕签署了武器认购协议,协议的受益者是在沪覃军。政府财政吃紧,现在苏璜急需要补窟窿。明天的展示活动,应该是奔着我们来的。”
王新筠略有所思的点头:“这次老秦幸亏听你和雨时的了,我们远在覃城确实不如你们知道的多。”
“姨母无需担心,我和秦少督军会多多考量。”
王新筠看易舷,忽然觉得把锦徽交给他确实比自己想的稳妥。但是她也开始担心,这么聪明的人要是行差半步该有多危险。
四月,沪城绿柳拂岸。
锦徽病了多日终于可以出门了。
易舷受邀参加打靶场的展示活动,锦徽跟着去了。
今天的锦徽穿的是王新筠从覃城拿过来的西洋裙,淡蓝色的蕾丝花边的蓬蓬裙。上次锦徽见到这种类型的裙子还是是在电影里看到国外女演员。
裙子是王新筠特别订做。用王新筠的话说,沪城是时尚但现在的覃城也不差。所以她知道覃城可以订制这种裙子时立刻就做了一件给锦徽穿。
靶场尘土飞扬。
高台处坐着覃军的绝对将领,大帅杜横秋,覃城督军秦霹雳,弘城督军苏中景,还有今年由代督军转正的平城督军冯胥。
少帅杜隽是主持人,参谋长秦煜亲自下场负责今天的活动流程。
另一侧是请来的所有的贵宾,除了少许被特殊对待的政要,剩下的几乎全部是沪城有头有脸的实业老板,单是锦徽脸熟的就有七八位。
锦徽今天可爱到让人不禁多看两眼。
因为大病初愈,为了遮盖脸上的憔悴,锦徽罕见化了一些腮红和口红,有了妆容加持她比以前更加明艳一些。
活动还未开始。
小姑娘站在栏杆前,双手拿着望远镜看打靶场的靶子位置,约莫着这次展示的枪射距离。
春风吹过她遮阳帽上的淡蓝色飘带,她的裙摆也在摇晃,在一众男人的席位上极其亮眼。
太太们多数喜欢参加牌局舞会,有少数几位太太会与丈夫出席这样的活动,但又害怕枪声,懒得看男人们之间的打打杀杀,这会都在司令部的宴会厅吃瓜子聊天。能来这种场合并且十分兴奋的人,只有锦徽这一个年轻太太了。
易舷坐在锦徽身后的不远处,与一位德国商人在聊天。他今天穿得是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西服外领是锦徽给挑选的镶嵌蓝水晶的胸针,阳光晃过,璀璨夺目。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是锦徽的。
易先生已经习惯帮易太太拿东西,所有人已经见怪不怪。
活动进入倒计时时间,秦煜做最后的巡场,路过贵宾席时让锦徽回去坐,别一会礼炮一响吓到她。
锦徽乖巧的回到易舷身边坐下,易舷正好结束和德国商人说话,问锦徽:“还可以吗?”
“好多了。”拖着病体的锦徽觉得被春风一吹好了一大半,拍易舷的手背让他看对面的高台。
高台上不仅是大帅督军,还有覃军其他不少将领。现在覃军腹背受敌,谁都不想错过看新军火装备的机会。
锦徽双手向对面比划,一板一眼极其认真地问:“如果现在天降一颗炸弹砸到对面,除了姨父是不是都得被炸死?”
“……”易舷说,“除了姨父?”
“姨父福星高照,有佛祖庇佑嘛。”锦徽今年求平安符的时候可是跪了半个小时,可虔诚了。
“如果此时天降炸弹,不知对面我们也得……”
“嗯?”
“除了姨父、你和我还有秦少督军……都会被炸死……”
新型枪支火力凶猛,子弹划过半空空气灼热,靶场黄沙扬起,枪声不绝。
锦徽站在遮阳棚下用望远镜看每一个被射中的靶心。
新型枪支威力太强,苏璜这笔钱花得很值。
易舷身边的德国商人正是收购沪城机械厂垄断军工厂生意的老板。
他将影响沪城机械行业的格局。
展示结束,有兴趣的来宾可以下场看枪。
易舷把玩一支长枪,干净利落地安装弹匣,双臂端起长枪对准靶心,他拉动保险,只要扣动扳机,子弹立刻射出。
但他的手指没动,耳朵听到身后有人过来,将枪口转到身后的方向。
动作敏捷,速度极快。
苏璜正对着他的枪口。
易舷十七岁进入讲陆军武堂,射击课从来都是满分。只要是他的目标,无论是活人还是死物,他没射偏过。
苏璜的脸色凝重,见到易舷提起嘴角放下枪,才意识到自己额间已经冒出微微的细汗。
“易会长拿枪的手尚未生疏啊。”苏璜走近与易舷半开玩笑。
易舷放下枪关闭保险笑说:“又不是很久不用,算不得生疏。”
“易会长平日用枪?”
“用。”
“做什么?”
“杀人。”
苏璜的笑僵在脸上,很难分辨易舷说得是真话还是玩笑。他很难让人看透,这让苏璜很不安。
苏璜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执行老部长签下的买卖协议,主导的第一件大事是如何发展沪城的军工企业。
这是一笔大投资,捉襟见肘的财务部办公室无法达成这个目标。所以他准备了这次展示活动,邀请了沪城的各位财神爷,想让他们出资出力,合力办一个符合标准的机械厂。
德国人收购的机械厂现已经改名加勒机械厂,从老板到职工,从设计到组装全部是外国人,尤其是核心设计部门更是德国人自己。
沪城暂且没有这个能力,北平倒是有几家,能力远远不及资本主义的运营和操作。
武器是军队的命脉,谁掌握先进的武器技术谁就能扼住对手的咽喉。
所以沪城需要一所可以自主掌控的机械厂。财务部牵头,覃军做依托,多家企业参与,共同打造属于沪城人民自己的兵工厂。
晚宴上,苏璜站在台上结束他的动员演讲。
有的人被激情澎湃演讲深受感染,附和苏璜的提议。有的人从现实角度出发考虑落地的可实操性。而有的人则是参考上次覃军强迫商界捐助的经历,并不看好与覃军合作……
在所有人中,坐在前桌的易舷正在帮锦徽打开第二瓶果汁。
别人不知道,锦徽反正是真来吃饭的。病的这几天清汤寡水,她很久没有沾荤腥,现在看到这么多好吃的大鱼大肉,她非要补回来不可。
而她的丈夫看似在听苏璜情绪激昂的讲话,实际一直在关注锦徽的动作,不断为她夹菜盛汤,倒是挺忙的。
锦徽在饭桌上不敢多吃,等的就是下饭桌的小点心。
她一口就尝出这场晚宴特供的中式糕点来自谢元居。
谢元居现在生意做得真好,都做到宴会上了。
所有人都在讨论机械厂建设的可能,易舷看见锦徽一块一块的吃紫米糕,在混乱的人声中,他靠近锦徽提出一个不亚于机械厂的商业构想:“要不我们进军餐饮界,也弄个糕点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