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夜间的江水冰冷刺骨,一个中年男人走向江岸,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跳下,落水声淹没在黑夜的暗潮之中。
三天后,住在河边的妇人去倒洗衣服的脏水,看见河面有什么东西飘过来,她上前走了两步定睛一看,随后大叫起来。
四季钱庄的汪老板于三天前失踪,他的尸体在三天后被人发现。警察厅将尸体移至法医工作间,经法医判定汪老板死于溺水,身上无伤痕,胃中无药品迹象,断定为自杀。
锦徽跟着易舷来参加汪老板的葬礼。
宏鑫公司最难的几年,易家两兄弟受过汪老板的恩惠。近两年两家已经停掉了金融往来,但人情上一直走动。汪老板意外去世,他的葬礼易舷与易舸必定是会出席。
锦徽是在宴会上听到这个消息。
苏璜在台上大讲特讲,是外面有人通报找到了汪老板的尸体。当时现场一片哗然,没有人继续说机械厂的事,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被引到了四季钱庄。
四季钱庄是沪城的老牌钱庄之一。前些年沪城金融危机,四季钱庄勉强走过来,却也元气大伤很难扭转。苦苦挣扎多年后,彻底无力回天,四季钱庄宣布破产。
听闻四季钱庄破产的消息,千名在四季钱庄存钱的老百姓围堵四季钱庄门口要求汪老板还钱。汪老板走投无路选择跳江,彻底断送性命。
如今四季钱庄的门口还有百姓围堵,得知今日是汪老板出殡日,还有不少人到此闹事。
汪老板的生前朋友去帮忙处理,易舷让锦徽在汪家偏厅休息,他去去就回来。
易舷与易舸一起离开,锦徽安静坐在角落,期间汪太太过来感谢前来吊唁的宾友,言词中是忍着悲痛的妥帖。
不多时锦徽感觉很多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环顾一圈,与看过来的目光碰到,都是对方先躲闪视线。锦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出去透口气。
汪老板生前乐善好施结下不少善缘,所以今天来吊唁的人很多。
天空是灰蒙蒙的,夹杂毛毛细雨。
锦徽披着易舷的外套站在廊檐下,搓了搓冰冷的手臂。
“易太太是冷了。”
锦徽闻声看过去,一位漂亮的中年女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眉弯目秀,身段柔美,气韵过人。像是从美人图里走出来的女人,气质卓然。
她给锦徽一个热水袋:“易太太可以用来暖暖手。”
锦徽不认得他,没有接她的热水袋,谢谢她的好意:“多谢夫人。”
“我姓柳。”
锦徽想了想:“三阳钱庄的幕后老板,柳老板?”
柳画诧异:“有人与你介绍过我?”
“是我自己了解的。”
“我一直身在内院鲜有走动,只是挂了一个老板的虚名,居然还有人知道。”
锦徽向旁边挪远一步,看到垂花门外有轮椅经过,与柳画说:“柳老板,我还有事,失陪了。”
“易太太慢走。”
锦徽走进湿润的雨幕中,柳画看她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易舷和易舸去帮汪老板的子女们应对前来讨债的债主。不管四季钱庄欠了多少钱,今天是汪老板的出殡的日子,理应先让亡者入土为安。
在场帮忙的劝说的不止易舷和易舸,还有不少其他在沪城有点名声的人物。有他们出面,再厉害的债主也得给几分面子。
易舷送走最后一位债主,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锦徽。
阴雨是突然落下的,如果易舷知道今天天气不好,是不会让锦徽一同过来的。
锦徽走到易舷面前,空气中的湿气润湿了锦徽的发丝,易舷捋了捋她的头发说:“我让丁叔来接你。”
“你和大哥还要很久吗?”
“快了。”
“那我等你。”
今天杭瑾有两台非常重要的手术不能前来,出于礼貌锦徽作为易家的女眷不能临时离开。嫁给易舷一年多,她已经成长很多,有些需要出面的人情世故她应该站出来打理,不能任性躲避。
易舸跟着回到易公馆,他有正事与易舷说。
杭瑾是晚上过来的,与易舸贴面亲吻推他的轮椅送他到易舷的书房。
锦徽看的牙齿一酸:“杭瑾姐姐与大哥太过黏人了。”
杭瑾回头哼锦徽不学好:“允谋不叫我嫂子就算了,你也不叫。我看你们才是夫唱妇随。”
“杭瑾姐姐什么时候说服允谋,我就什么时候跟着改口。”
杭瑾抄起茶几上的软糖扔到锦徽身上:“你个倔丫头,我不信我制服不了你。”
两个女人在客厅打闹,欢声笑语充满整个易公馆。
声音传到书房,易舸用戴了婚戒的手扶了扶额说:“我觉得我们分开住是对的。”
易舷受够了易舸炫耀婚戒的行为,心想谁没有似的。可是一想到锦徽光秃秃的手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要聊的自然就是四季钱庄破产倒闭的事。
经历过金融危机的四季钱庄实力远不如以前。为了支撑下去,四季钱庄的汪老板在走投无路下选择加入沪城的“经济互助委员会”。所谓的“经济互助委员会”实际上一个非官方的集资团体,他们变相收集资款,用于购置房产、地皮等不动产。
汪老板明知他们是在做洗钱的勾当,还是让四季钱庄作为他们的渠道和依托。大量资产流水在四季钱庄过了一遍,制造了四季钱庄好转鼎盛的假象。
不明所以的百姓在四季钱庄存款兑换,汪老板因此确实渐渐恢复元气。可是随着“经济互助委员会”的胃口越来越大,汪老板要填补的窟窿也越来越大。
上了贼船下可就难了。
汪老板不得不动用百姓存的钱去做置换。最后“经济互助委员会”突然解散,留下汪老板一个人负债累累,最后在存款百姓的骂声落幕。
易舷问易舸:“这个委员会的幕后黑手是他们吗?”
“八九不离十。”易舷说,“因为涉及到日本人,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不过从目前看四季钱庄一倒,三阳钱庄独大,是他们在获利。”
“想好怎么计划了吗?”易舸喝了一口咖啡,难喝的差点吐出来。他仔细端详咖啡杯内的咖啡,怀疑的看向易舷,“你平时喝这?”
易舷不可置否:“徽儿煮的。”
易舸欲言又止:“风味独特,独特。”
他放下咖啡杯不准备再喝了。
易舷接着刚才的话题:“他们贪心重,这次给汪老板下套收获颇丰,肯定不会浪费机会故技重施。他放鱼饵,我做鱼,先咬上再反杀。”
易舸认同他的计划:“要找一条聪明的鱼去上钩才有说服力。”
“现在整个沪城有谁最想要钱?”
“你想用新任财务部长当鱼?”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易舸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提合资建厂的事时你不给他眼色,你在这等着他呢。”
易舷挑眉。
易舸说:“苏璜的背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别玩脱了。”
易舷淡然一笑:“我有我太太庇佑,福星高照。”
-----------------
福星高照易太太得了一把小手枪。
秦煜给的生日礼物,她爱不释手,没事就放在手里对着各处比划,幸亏里面没子弹,不然可会把人吓出个好歹。
锦徽没有子弹,但是锦徽有嘴巴。
枪口对着庭院的梧桐树,“啪啪啪”连射好几枪,射完之后还要学着别人的样子吹枪口不存在的热气,单手叉腰,走路都要特意模仿二五八万的步伐。
叶枝忍不住形容锦徽:“当年少爷第一次打枪就是这么得瑟的。”
周围的人笑,锦徽放下枪,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打开,其他三指握拳模仿枪的样子,左手有模有样的托起手臂,摆出对着所有人“扫射”的样子。
“沪城第一名名枪手盯上你们了!还不速速投降!”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在配合锦徽,有人佯装求救,有人假装投降,一群人玩得很是欢乐。
易舷从外面回来,老远就看见锦徽追着下人跑,她奔跑,大笑,嘴里喊着“快点投降”。
明媚的春光映在她清透的脸上,足以让易舷驻足欣赏。
没有谁比暖暖更适合春天了。
“让我来为你们主持正义……”锦徽念着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台词,手指枪指向反方向,枪口莫名其妙的对上一位陌生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
锦徽愣住忘记放下手,下意识哇了一声:“你好漂亮。”
是脱口而出的英语。
紧接着锦徽看到女人旁边的易舷,意识到自己在玩什么幼稚的游戏,脸刷一下红了放下手拘谨笑着:“回来了。”
伊莉莎是非常有名的珠宝设计师,这次她随英国访问团到沪,被易舷请来量尺寸定做对戒。
锦徽的手放在伊莉莎的手心,由伊莉莎仔细测量。
她忍不住好奇地看,手指戳了戳正在看婚戒花纹样式的易舷,悄声问:“怎么想起定制对戒了?”
易舷还在看样式册子,抓住锦徽放在沙发上的另一只手,自然的十指相扣紧紧握住,拇指习惯摩挲她的手背,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说:“我想和你戴一样的。”
扑通,扑通,扑通……
锦徽咽了一下口水立刻躲开易舷马上要投过来的视线,紧张到嗓子发紧。
完了,心脏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当晚锦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易舷对他说的话。
“我想和你戴一样的。”
“我想和你戴一样的。”
“我想和你戴一样的。”
锦徽彻底躺不住了,抱着枕头坐起来大口呼吸。呼吸也难以平复波涛汹涌的内心,她掀被下床就是跑。
易舷正好从外面洗漱回来,靠在门口向她的背影喊:“这么晚,干什么去?”
“你今晚自己睡吧……不是……是我需要自己睡……”锦徽决绝下楼,关上书房的门。
易舷不能由着身体刚好的锦徽在书房折腾,到了深夜他打开锦徽书房的门。
锦徽窝在榻上,佝偻着身体,小小的一个。
“徽儿。”易舷尝试叫锦徽。
然而锦徽好不容易睡着,这会正在做梦并没有被叫醒。
易舷把锦徽抱起来,锦徽顺势搂住易舷的脖子。
“易舷……”
“嗯。”易舷抱她走出书房。
“我要吃红烧肉……”
“好,明天吃。”易舷抱她上楼。
“镶红宝石好不好……蓝宝石也行……绿色的也好看……”
易舷反应过来她是在说梦话。他回复她的梦话:“好,选宝石。”
-----------------
五月,南方大总统的发言就职正式否认了北平政府的合法性,覃军和黎军的军阀统治受到强烈谴责。外界公认覃军和黎军不久之后必有一战。
不久之后黎军少帅魏南松低调入沪,覃军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魏南松在沪城的落脚之处。
此时的魏南松正坐在电影院看沪城当红女星主演的电影,陪他的是锦徽。
早上锦徽送易舷上班,意外见到在易公馆大门口蹲了一晚上的魏南松。
她怔了怔,左右看看只看见魏南松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走到他身边低声斥责:“这个时候你来沪城怎么不带亲兵?”
魏南松小锦徽几岁,正是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叛逆年龄,特别不屑地说:“沪城的人都不认识我,我来去自由,带拖累作甚。”
“你在这多久了?”
“昨晚到的。”
“怎么不与我说?”
“我本来想偷偷翻墙找你的,易公馆严防死守我进不去。”
锦徽更气了:“魏南松!你当你还是小孩子!”
“走,跟我进去,我让表哥来找你。”
锦徽拉着魏南松向易公馆走,魏南松不愿,没让锦徽扯动,轻飘飘地说:“雨时哥知道我在沪城,我会死在这。”
覃、黎两军之争处于箭在弦上的时段。
秦煜和杜隽不会伤害魏南松,但若是被覃军其他人知道,保不齐在沪城了断黎军少帅,彻底打响战争。
“锦徽姐姐,带我逛逛沪城吧。”
于是锦徽瞒着所有人带魏南松从早到晚逛遍沪城,最后来到电影院。
锦徽开始怀疑魏南松就是来看电影的,今天一路他都心不在焉的样子,唯独看到这场电影展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电影里的女明星正当红,锦徽记得她的艺名好像叫花蕊来着。人与名字一样,如花美,如蕊甜。
从影院出来,魏南松的专车已经到了。
锦徽就知道魏南松就算狂妄到天上还是会给自己留后路的,怎么可能只身入沪。
“沪城迟早是黎军的天下。”
魏南松敢对锦徽宣告。
十分钟后沪城城南方向传来震天的三声枪响。
锦徽吓得肩膀一耸,看向魏南松离开的方向。
她错了,魏家小少爷还是狂妄到不给自己留后路。
城南的一处公寓楼里,杜隽推开窗子捂着肩膀上的伤口,对经过这边的汽车里的魏南松大骂:“魏昀!我去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