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珍倒是忘了她还有一双哭红的眼。
她被裴景之突来的压迫吓到,又不觉自己真的会哭,便也没想着要遮掩。
“适才药苦。”
想了半天,陆宝珍才想出这么一句话,她极少撒谎,说起来便也没那么顺畅,“不太想喝,所以,所以才熏到了眼睛。”
裴清韵没说话,一双眼瞧向她,目光里落满探究。
床榻上的姑娘眼眸低垂,长睫挡住了眸底近半的神色,瞧着同往常无异,可被褥里的手却早已绞在了一起。
裴景之适才那一场太荒唐,她不可能提起。
如今的她嫁给裴则桉都会让人觉得是高攀,若是换成裴景之,她不敢想,陆家要因她承受多少风雨。
她虽然没那么聪明,但也知道要留条后路,万一他疯过后冷静下来,不再逼迫,两人还能回到不再有牵扯的位置。
“宝珍在骗我!”
裴清韵的声音突然落下,打断了陆宝珍的思绪。
本就心虚的人一下就沉了心,呼吸一窒,慌乱看了过去。
适才她虽被困在长桌,但两人离窗台的位置有些近,她忽然就不太确定,她挣扎着打他的声音有没有传出去。
“我......”
“适才在屋里,我大哥欺负你了对不对?难怪他关门,让人守在屋外!”
听见这话,陆宝珍强撑的镇定晃了一下,眼睛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裴景之确实欺负了她。
他明知如今她父亲在岭北如履薄冰,两家的亲事又成了旁人议论的谈资,也明知他的婚事被不少人记在心上,同权势缠到了一处,却偏要拉着她坠落,踏进那风口浪尖处。
“是不是你不愿喝药,我大哥凶你了?”
裴清韵坐在一侧,伸手替她紧了紧褥子,眉头轻轻皱着,虽有不平,却也只敢生着闷气。
“他是不是还逼着你一口气喝药,不许你闹?”
眼前的人自顾自说着,陆宝珍从适才的思绪里回神。
恼意在这声音里一点点散开,连带着不能言说的那些委屈,也在裴清韵敢怒不敢言的气愤里烟消云散。
“也不是。”
她伸手拉住她,眉间愁绪散去,眼睛还湿润着,却又抿唇笑了起来,“真的是药苦,我太娇气啦。”
“宝珍怎么可能娇气!”
裴清韵才不信,她只觉面前的姑娘一定是被她大哥的冷意吓到。
只是她虽替陆宝珍抱不平,但也明白,眼下她已经不能再想着说她大哥的坏话,也不能再把面前的姑娘往她们三房拉。
甚至若有可能,她还得帮着她大哥,让陆宝珍不要那么怕他。
虽然,她自己都怕。
叹了口气,裴清韵抿了抿唇,语气平和了下来。
“其实我大哥肯定也不是故意凶你,想来在他眼里,受伤喝药,是最平常的事,就同他喝水一样。”
陆宝珍忽然就因着这话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面前的人,想起那日在凌霄苑里,从裴景之身上瞧见的伤口,还有他体内那阴狠的毒。
“他幼时,过得不好吗?”
“嗯......不算太好吧,起码,不像其他家中的嫡长孙那般顺畅。”
裴清韵轻声道:“宝珍你不知道,小时候我大哥就差点没能熬过去,后来身上也总是时不时的有伤,我还记得我幼时贪玩,有此不小心溜进了我大哥院子,瞧见侍卫端出来的水都带着血色呢,可偏偏里头的人没喊过一句疼。”
裴清韵说得眼睛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后来大哥进了军营,我就更少瞧见他了,不过偶尔听祖母说起的语气,大抵也是落了一身伤的。”
陆宝珍的思绪随着裴清韵的话一点点飘向了远处。
幼时她瞧见裴景之的时候,裴景之已经是不太爱说话的性子,不同于裴则桉和他两个庶弟的玩闹,小小的少年站在一侧,有着能藏住一切的暗。
但她倒是不太怕他,好像还因着好奇,主动同他说话,一定要听到他回应才作罢。
可原来那个时候,他便已经走过一遍生死了吗?
不知为何,陆宝珍脑中忽然又浮现出了高氏的脸。
裴家家宴上,那个华贵妇人懒懒理着大袖,眸色冷淡,瞧见裴景之,也好像不太在意的模样,甚至隐隐还生出了对峙。
不太像母子,可再一回想,她又只觉是自己瞧错。
“所以宝珍你别生气,我大哥肯定也是想你好起来,才会逼你喝药。”
陆宝珍回神,想起还没来得及收好的平安符,唇瓣动了动。
想说一句没有生气,可那样的情形,怎么会不生气。
适才他的逼迫就跟疯了一样,眸底毫无清明。
而且,他怎么能对她做那样的事,就好像,就好像两人真在一起,甚是亲密。
想到适才两人的纠缠,陆宝珍脸上又是一热,后知后觉,竟忘了问他为何要将盛家的帖子送来这别院。
正想着,裴清韵见她神色缓了下来,起身拿了块牛乳糕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好了,先别管我大哥,盛秋月那里,你去不去?”
屋里的炙热终是一点点散去,恢复平静。
陆宝珍想起那张帖子,却又不知那东西被她落在了何处。
但去不去,自然是要去的。
盛秋月第一次送帖子给她,还特意送到了她手上,她虽不喜,但不去,损的是她陆家的脸面。
“去。”
半晌,陆宝珍点了点头,眸色深了几许。
以前父亲还在京中时,她虽会听些笑她的风言风语,但有人护着,她无需弯下脊背同人来往。
如今父亲离了京,陆家行事愈加低调,可越是如此,她越要挺直了腰,过好现在的日子。
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她却明白,她不能让人以为陆家二房真这么容易倒下,陆家这么经不起风雨。
而且,她也不怕。
“其实你若不愿意同她们来往,可以借着这次风寒推了这场聚会,我会替你盯着,若谁敢在那嚼舌根,我一定抓着她,不让她好过!”
听见这极其有气势的话,陆宝珍一下没忍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被褥滑下她的脸,露出她娇嫩的红唇,唇角一点更深的艳红,让她的清纯无端端添了几分媚色,纯净,却又勾人心魄。
裴清韵嘴里的牛乳糕忘了嚼,见她如此,直接就咽了下去。
昨日见陆宝珍病中昏沉,西子捧心让人心生疼惜,今日见她依旧透着虚弱,却又独有别样之美,竟是日日让人惊艳。
这般娇俏可人的姑娘都能推开,她那二哥真是瞎了眼。
好在,她与他也不算太亲近。
“多谢清韵姐姐替我想。”
脸上要遮的地方没遮住,陆宝珍索性掀开褥子,也坐了起来。
“可聚会推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总要去的。”
盛秋月给她送帖子,无非是因着四公主和裴景之。
若是因着裴景之,她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避,该有心思的,是让那传闻越传越远的人。
而若是因着四公主,那这场聚会,盛秋月不仅不会动她,还会维持着面上的来往。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