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来的银光好似将眼前的一切劈开了一道裂缝。
疾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凉意,猛然朝着高氏所在的位置落下。
周遭之人瞬间呆滞,连惊呼都忘在了脑后,不知所措。
想象中的血腥并未出现,但那长剑挥至高氏面前,仅仅一瞬,便挑破了她脸上的面纱,擦着她的脸颊落下。
惊心动魄,便是连向来心狠惯了的人,也在这一刻慌了神,朝着后头跌落。
落地的声响唤醒了旁侧惊吓中的人,李嬷嬷踉跄着步子急匆匆上前,将跌倒的人扶起,细看之下,还能瞧见她发颤的胳膊,和微微抖着,站不稳当的一双腿。
“夫人,夫人可有事?”
高氏脸上的红疹渗人又可怖,即便擦了药膏,此刻也依旧没有消下去的迹象,红肿着,上头还有溃烂后在恢复的疤痕。
一想起这东西差一点就落在了陆宝珍的脸上,裴景之握剑的手紧了紧,指骨泛白凸起,浑身都透着戾气。
“自食恶果的感觉如何,母亲?”
他看着面前的人,想着这样阴狠之人竟是他的母亲,不知为何,裴景之心里生出一抹荒诞。
自嘲着,笑他这一生,即便拼死能得旁人三分敬意,也永远都抵不过她落在他身上的那些罪恶。
“痛快吗?”
他用剑抵在她跟前,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讽刺。
“这般肆无忌惮,母亲是真以为我不敢出手?可母亲是不是忘了,我本来什么都没有,拿孝字,可压不住我。”
高氏浑身都在发抖,目光惊魂未定,可那恐惧之下,却又隐隐透着狠意。
裴景之眸色忽而就平淡了下来,他瞧着她,淡淡开口:“母亲不如先收收心,好生想想若是父亲回京,你这张脸还能不能去见他,当然,父亲那般在意母亲,想来也是心疼的。”
面前的人终于从适才的惊险中回神,她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死死瞪着面前这个仿若要杀人的儿子。
“不孝的东西!竟敢剑指你亲生母亲!”
愤怒让高氏双目赤红,她极快抢过李嬷嬷捡回的破碎面纱,却又忽然想起这儿子适才的话,浑身一震。
“回京?你父亲何时回京?”
见面前人不语,只冷淡的看着她,高氏有些失态,“我在问你,他何时回京!同谁?是不是还有那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怒意上头的人好像忽然就没再怕她眼前的那柄长剑,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只恐他点头或摇头,没被她瞧见。
可许久,她都没再听眼前的人多提一句。
“你今日故意来此,提起你父亲,看我笑话,就是为了替那个出手毒害你母亲的臭丫头出头?你信不信——”
“再碰她,我让你,让高家,再无翻身之日。”
高氏威胁的话没能说出口。
第一次听她这儿子如此直白的狠戾,心里莫名生了惧怕。
她抬眸,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却见他又扯出一抹笑,嗓音冷硬透着压迫,似在警告。
“母亲这么爱用毒,不如下次,自己试试。”
“不孝子!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敢如此对我!”
“确实是,”裴景之忽然笑着停了停,“既如此,那便都公平些,母亲再碰她,我便让那人,在地底下也难得安稳。”
“你......”
听闻此话,高氏猛地往后退,瞪大的眼中满是错愕,“你怎么,怎么会知晓他的事?”
“对啊,儿子怎么会知道。”
裴景之垂眸,看向虎口处的厚茧,却没再说下去。
他怎么会知道,大抵是曾经想不明白,想要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何这么会这么讨厌自己。
“景之,你我是母子。”
高氏的声音忽然缓了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收起了适才的愤怒,难得的低下了头。
“你我血缘至亲,谁都比不过,那丫头你喜欢,我不碰就是,可你父亲的事,你该仔细告诉我。”
像是生了悔意,高氏说着竟也落了一滴泪,“至于已经离去的故人,没必要再有牵扯,母亲不怪你今日冲动,也不会让外人知晓此事,大夏重孝,母亲再如何,也会全了你的名声。”
“名声?母亲觉得,我会在意?”
裴景之回神嗤笑,瞧出面前的人眸底生出忐忑,他将长剑丢回给一侧沧云,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而后转身。
“若要告我不孝,母亲随意,不过母亲如今最好醒一醒,先瞧清楚眼下是何处境。”
“景之,你一定要对母亲如此狠心?你看看这天下,哪有反目成仇闹到人尽皆知的母子?”
“是啊——
所以如今行到这般地步,母亲你,满意了吗?”
那道背影终是踏了出去。
裴景之再未回头,只有毫无情绪的轻笑落下。
门打开时,外头杖责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
高氏忽然生了恍惚,好似想起曾经的某一日,在她这个儿子还年幼时,为了让他低头,她狠狠责罚了一个陪同他长大的小厮。
就在他院中,当着他的面,和此刻一般。
那日的天比今日冷了不少,漫天冰雪,将他冻到快要没有声响。
后来他确实变了,高氏开始想不起,在这声冷冰冰的母亲之前,她这个儿子,是用怎样的语气,在唤着她。
-
陆宝珍瞧见裴景之的第一眼,便觉得他有些不高兴。
男人朝着老夫人请了安,而后转身瞧她,同她隔着些许距离。
“那些药,宝珍可收下了?”
许久没听见裴景之这样平静有礼的语气,陆宝珍抬眸看了过去。
没有了昨日的那股逼迫,眼前的男人站于远处,身如寒松,眉目清隽,好似对她并无不同,唯有那双看过来的眸子,压着些她瞧不懂的暗。
可他确实不同于昨日。
陆宝珍福了福身子,猜测着他或许,也给他自己留了余地。
“收下了,多谢景之哥记挂。”
“嗯。”
男人淡淡应下,未再言其他。
在他突来的淡漠中,陆宝珍想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
本想提一句不必再去医馆,可瞧见他眼下神色,陆宝珍只觉,两人大抵不会一同出去。
想了想,她低头,准备先行离开,让他们祖孙二人能好好说话。
“老夫人,宝珍先回院了,千万记得不可贪凉的东西,便是送来的新鲜果儿,每次也得少吃一些。”
裴景之移开的目光又落到了她身上,陆宝珍有所察觉,可直到离开,她都未曾抬眸去瞧。
只是没多久,原本该在屋里的人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声音落下,同适才一样平淡的语气,可还是莫名让她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