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里,高氏一夜未眠。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瞧见脖子上那条因自尽留下的红痕,寻药的手透着急切。
可越是动得快,那双手便越不听使唤,一下便碰翻了上头所有的玉瓶。
一片狼藉。
下一刻,高氏猛地将东西扫落,气得双眼泛红,浑身也跟着抖了起来。
“夫人!”
李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瞧见这一地碎渣,赶忙放下东西,“夫人小心,可莫要伤了手......”
“那贱人呢?”
高氏将目光落到来人身上,眸底闪过一抹狠毒之色,“裴越明带回来的贱人在何处?昨夜他未来我院中,是同那贱人在一起?”
昨夜听闻那女子不过清秀之姿,高氏愤怒中还生出了不屑。
可赶去前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所谓清秀,是她从未有过的温柔娴静,还有一股子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有的年轻纯善。
最明显的便是裴越明的变化。
在看见她时,他竟下意识站到了那女子跟前。
他在护她,就像曾经他不顾一切护在她跟前一样。
这怎么可以,那个本该对她低一辈子头的男人,怎么可以背叛她!
高氏心中生出汹涌,压着她怎么都不肯承认的绝望。
“老夫人可点头应了那贱人的名分?”
“回夫人,老爷昨儿回的他自己院中,并未提及那女子的身份,也并未让她来大房后院,那位也是不争不抢,老奴觉得,兴许来人只是暂住,不一定是......”
“砰”的一声,高氏拿起旁边木架上的花瓶便砸了下去,看向李嬷嬷的眼中生了怨。
“你在帮她说话?”
“老奴不敢!”
李嬷嬷猛然一惊,旋即跪在地上,“夫人息怒!老奴心中只有夫人一个主子,便是死,都不可能替一个外人说话!”
“那便领着我去看她。”
忽然冷下来的声音让李嬷嬷后背发凉,有一丝犹豫,但很快,还是低头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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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院里,新安排来的丫鬟正将祛风寒的汤药端了进来。
黑漆漆的药汁连闻着都泛苦,让昨儿夜里才住进来的江姝有些不太想喝。
正准备道一句多谢,却忽见外头来了人。
目色凌厉的嬷嬷行在前头,眉目横斜,颇为吓人,而她身后,华贵衣裙的妇人透着压迫,看过来的目光有恨意漂浮。
江姝一愣,随后,便见有人上来抢过了那碗药。
瞧见妇人临近崩溃的怒意,她回神,想起昨夜这位夫人的争锋相对,她袖中的手捏紧了帕子,极其艰难地开口:“夫人放心,我清白尚在,这不是避子汤。”
可回应她的只有砸碎药碗的声响,和飞溅四处的碎渣和药汁。
“清白尚在,会跟着男人回府?”
面前人冷笑落下,而后抬了抬手,眸色阴沉,“不过是不是,让人来探探便知。”
江姝在这话中死死咬着唇,低着头,指尖因用力泛起了白。
她从没打算做妾,一开始毫无私心出手相助时没打算,后来在不觉中动了心也没打算。
他们相差太多,无论是身份还是年纪,都写满了不配,而她,也绝不会做给爹娘蒙羞之事。
“我来此是为家中,夫人无权......”
“无权?”
高氏话中带着讥讽,但话音刚落,廊下却传来了裴越明的声音。
他官服未换,透着高位者的威严和凌厉,腰间玉佩压住了些许冷冽,但眉骨下的目光依旧如深渊暗沉。
他看向高氏,眼尾几分风霜似岁月刻意留下的痕迹,可落在他脸上,却有着不同于少年时的沉稳俊朗。
确实容易让人心动。
高氏有一瞬的怔愣,在那一刻,眼中忽然便浸出了眼泪。
“你怨恨的从来都是我,何必去为难他人。”
声音随着来人靠近而落下。
江姝眼中闪过欣喜,可随后,却又压下了那股情愫,往后退了一步。
她比谁都清醒。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唯独高氏。
她对上裴越明的目光,复杂的眸色下,是恨,是喜,还有她自己瞧不见的妒。
“怎么,要给她名分?”
高氏面色逐渐狰狞,“毁了我的一辈子,转头便要同旁人双宿双飞?”
听她如此,裴越明只是轻叹了口气。
他目光扫过面前人脖子上的那道红痕,忽然便觉有些疲惫。
“江姑娘只是暂住,你我之事,回院中再说。”
说罢,他又越过高氏看向前头的女子。
“今日朝堂上,我已将你父亲的功绩呈了上去,你放心,应下的报答,我不会食言。”
“多谢裴大老爷。”
江姝福了福身子,唇角紧抿,想问一句来人身上的伤可有换药,可终是没再去瞧,只跟着人一起低下了头。
她想他们夫妻大抵有话要说,而她,不过只是这华丽府邸的过客,落叶随风,吹过便再无痕迹,也不需要有痕迹。
直到几人离开,江姝才又抬头看向那两道背影。
她其实想过他的夫人会是何等模样,猜到该是华贵优雅,有着旁人难及的从容,可她没想到,第一眼竟会因她的美貌震撼。
两人实在登对,还好,她从来都没生过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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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离开芙蕖院的高氏,却始终听不进任何。
她看见了裴越明透着克制的眼神,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确定,眼前的男人是真变了心,他的心里,确实有了其他人。
一切好像彻底崩塌。
高氏再也不记得她最初的恨,只有一股无法压制的慌乱,和为了平息慌乱而生出的狠戾。
可还未待她反应,进了屋中的裴越明却先开了口。
“放手吧,嘉月。”
“什么意思?”
高氏许久都未听见裴越明这样的语气,她恶狠狠地瞪向他,拿起旁侧的东西便朝着他砸了过去。
“放手?想要我给那个贱人让位?裴越明你做梦!我便是死,也一定会拉着你死在一处!”
“没有让位。”
裴越明紧绷的下颌透着隐忍,“这辈子,我绝不会动你的正妻之位。”
“呵,所以是要纳妾?要让我点头,迎着那贱人进府?”
“我也不会纳妾,所以放手吧,嘉月。”
男人的声音第一次透出沧桑之感,“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景之和玉瑶,你若想闹就和我闹,不死不休,我可以陪你。”
屋子里一下便静了下来,高氏猛地后退,因着不稳而撞上了后头的木架。
东西落到地上,她忽然笑了起来,眼泪一点点从眼角滑落。
“放过我自己?说的好听,你敢说你不喜欢适才那贱人?你敢说你从未想过要将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