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赵府第七天的时候,述安回来了。
他赶在哥哥下葬前回来了,军装上的泥土和血迹混在一起,结成了不知是土还是血的斑块;他额头上、胳膊上都缠着绷带,有好几处都渗出了血迹。
述安一回来便扑倒在哥哥的棺材前,血泪混在一起,潸然而下,他的身体猛烈颤抖着。
我不知道见到他自己该是什么感情。应当冲上去将他打一顿,怪他害死了我哥哥;还是走到泪如雨下的爹娘面前,告诉他们就是述安害死了哥哥,叫我爹把他赶出赵府。
我什么都没做,只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述安痛哭流涕,看他又因气力耗尽昏了过去,那场面别提有多惨烈了……我知道他也很难过,我想我哥哥那么善良的人儿一定不希望我们活着的人自相残杀。
然后我想,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理述安这个人了,我可以不恨他,但我很难去原谅他。
宋炎焱命两个士兵抬走了述安,又走到我身旁温声安慰我,我抬眼看见他有些憔悴的脸,淡淡地回了声:“我没事。”
“真没事?”他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
我顿时有些不耐烦,抬头正想回他一句“你烦不烦”时,发现他眸子里尽是担心,便敛了不悦,微微地笑了笑:“当真没事,我觉得我在见到述安时已经想开了。”
我晓得这话说的很假,宋炎焱是那般聪明的人,怎不知我这话违心呢?而他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头,并未再说什么了。
述安被抬下去之后,便有几个长辈级别的人在我哥哥灵前说了几大段话,大体都是在怀念我哥哥,又略微说了些哥哥生前的事情,最后表达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对他的思念和不舍。
随后,哀乐响起,哭声阵阵,我的哭声也被掩盖于其中,随之此起彼伏。双眼被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我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还有这其中最突出的黑色棺材。
我依旧是不能跟着送葬队伍到祖坟那儿去的,因为我嫁出去就不再是赵家的人了,所以是没有资格的。
故而我刚跟着走了几步便被长辈们拦住了。
“言念啊,你也知道你是不能跟过去的,所以便在府里呆着吧!”
我只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真烦,这世俗的规矩真叫人心生厌恶!出嫁了怎么了,出嫁了连自己亲哥哥的最后一眼都不能见吗?凭什么?谁定的规矩!
我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蹲下身来。
我太难过了,一直以来心里积压的悲痛又被一刀劈开,迸溅了出来。我捂住眼睛,就这般放声大哭了出来。
此时我胸中满是恨意,我恨这向来不公平的世界,恨我如此惨淡的命运,恨这如洪水猛兽般的战争,带来了多少人间悲痛……
宋炎焱走过来扶起我,又小心翼翼地把我搀到椅子旁。
“你……还好吧?”他问得很迟疑,他晓得此等鸡肋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但此刻终归得说些什么。
我抬头看他,眼里的泪依旧止不住地淌着:“宋炎焱,你不必说安慰我的话,那些我都懂的。我就是心里很难过,很不服气,也特别的憋屈……”
宋炎焱不忍地看着我,从衣兜里掏出手帕与我。
“擦擦眼泪吧!”他道。
我接过帕子,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脂粉混着眼泪被抹了下来,粘在了手帕上。
“今日过后,你还要待在这里吗?”宋炎焱问。
我点点头,很坚定:“只要宋家没要我回去,我就一直待在家里,在爹娘身边,在哥哥身边。”
宋炎焱迟疑了半刻,我知道他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如今嫁入宋家便受制于此,可哥哥离世一事让我明白和爹娘这些真正的家人待在一起有多么的重要,我想好好陪他们,我也怕有朝一日,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宋炎焱心疼地看着我,不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