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辞柔柔地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仰躺在沙发靠背上,目光落在朱韵的脸上,声音沙哑:“小韵,在得知被我欺骗了十年后,恨我吗?”
朱韵没想到严辞会如此平静、坦诚布公地承认他对做的那些事。
她的心跟被人猛地捏碎了般,一瞬间止不住的湿意,眼神飘向别处,坚决地说道:“恨。”
严辞尽管猜到了答案,心口还是蓦然疼了下,他尽量忽略那抹痛处,淡淡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就是我为什么那么对严序的原因。”
“因为恨,因为在十七岁之前,我同样生活在一场又一场的欺骗中。”
严辞出生时正是严瑞生物资本积累和扩张最汹涌之时,方瑞雪坐完月子,便将严辞交给家中的佣人照料。
夫妻二人那时全国满世界地出差,方瑞雪一心扑在欧洲分公司的拓展上,经常两三个月不回家。
陪在严辞身边的只有佣人和偶尔出现的严震东。
尽管严辞以后的每个生日、开学毕业典礼、学校演出,夫妻二人都准时出现,但弥补不了他对父爱母爱的渴望。
他渴望像别的小朋友上下学有父母接送,取得优异成绩时有父母的夸奖,每天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吃饭。
如此平常的事,却是他的奢望。
加之,严震东本就不不苟言笑,一直奉行严苛教育准则,从小让严辞学习各种东西。
随着慢慢长大,严辞试着理解父母的苦衷,他越来越懂事礼貌,却越发沉默寡言。
严震东那时恰好发现方瑞雪婚内出轨,强行把她从欧洲带回来。
七八岁的严辞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开心以后母亲终于要回家,以后都会在家陪他。
然而再次见到方瑞雪时,那个每次回来都会将他抱起、亲昵地亲吻他的脸颊,一遍遍地说“严辞,妈妈爱你,永远爱你”的女人,眼神中冷淡了很多。
严辞靠近牵住她的手,还没开口,方瑞雪揉了揉他的脑袋,笑地有些割裂:“乖,严辞,妈妈有点累了,去找保姆阿姨好不好?”
那天开始,别墅里充斥着剧烈的争吵声、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咆哮声,本就冷清的家,一夜之间被狂风暴雨扯碎。
再然后方瑞雪被禁足,没过多久她便疯了。
那个说一直爱他的母亲,从回家的那天起,再也没对他展露过笑容,再也没对他说过爱。
什么永远爱他,连亲生母亲都骗他。
“后来我爸娶了冉妮。”严辞戏谑地哼笑,“她对我很好,比我妈都对我很好,可那些好都是建立在她忌惮严家、害怕失去轻而易举得到的财富和地位的基础上,她只是在用对我好的方式,去讨好我爸。”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不在乎……只是她不应该在我刚适应了她这个继母的角色,正享受着独一无二的母爱时,她怀上严序。”
“自打有记忆起,我从未见过我爸笑,可得知冉妮怀孕,我爸笑了。”严辞紧紧盯着朱韵,自嘲地笑,“我爸把所有温柔都给了我的继母和他们未出生的孩子,他们看上去温馨极了,而我就像个局外人。”
落地窗外,夜幕低垂,玻璃幕墙上反射着上海最繁华的霓虹夜景,投进沙发中男人的眼中。
“那时,我陷入了深深的惶恐和不安,害怕自己被抛弃,虽然冉妮一遍遍告诉我,她和我爸会永远爱我,不会抛弃我……”
“可连我亲妈都做不到的事,一个继母的承诺,我怎么能当真?”
“自打严序出生,冉妮对我更好,当我挑食、打架、犯错、不愿去上马术课,她从来不会训我,脸上总是带着讨好的微笑,严序像只跟屁虫似地跟着我时,她总会第一时间忐忑地询问我的意见或者教训严序不要烦我,她看似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可当我看到严序因为一点小错,冉妮可以毫不客气地打他、骂他、罚他,我才意识到,我始终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她对我的笑和好,是跨不过去的隔阂。”
“她爱的始终是她的亲生儿子,而不是我……”
“我嫉妒憎恨严序,他与我有着相似的眉眼,我们身上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可他一出生就拥有完整的亲生父母,妈妈是他的,爸爸是他的,反而把我排挤在外。”
“他看上去才是严家真正的孩子。”
朱韵愕然地听着这一切,那个永远和煦,看上去坚不可摧的男人,此时脆弱的像是一张纸。
她平静道:“即使你恨严序,可在他生死攸关之际,你还是选择救他,还有……”
她缓了下,继续说道:“你如果真的恨他,当初就不会只是借人贩子的手把他拐到山区,而是杀了他……”
严辞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出了口气。
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初为什么不让钱老六做的干脆些,为什么在眼看严序死于车下时,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冲向那辆货车,事后还去找于辉算账。
无数念头飞过。
或许是每次自己想狠下心来对付严序时,冉妮那张脸就会蹦出来。
即使他知道这位继母对他的好是虚伪的讨好,可那张温柔的笑脸和她耐心的鼓励之声,却贯穿了他整个青少年时期,让他对她的儿子手下留情。
虚情假意的好也是好,不是吗?
也或许是幼年兄弟二人的感情……
“严序很崇拜你这个大哥。”朱韵声线淡淡,笑地也轻,“不管是小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把你当做榜样和最崇拜的对象。”
小时候的记忆历历在目。
四五岁的严序总喜欢跟在严辞的屁股后面跑,摔倒后,严辞让他自己爬起来,他就颤颤巍巍地努力爬起来。
让他离远点,他就停在原地不敢靠近。
让他过来,他就笑着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哥哥,哥哥。
严辞稍稍在他面前展示些哄小孩的把戏,严序都会睁大眼,像是看超级英雄似地看着他,毫不犹豫拍手说着:“哇,哥哥,你好厉害,教教我好不好?”
不管他对他多么冷漠,严序都会向幼儿园的小朋友炫耀他有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哥。
严序大半夜拿着绘本,跑进严辞的房间,缠着他给他讲睡前故事,并趁严辞不注意,牵起他的手嘿嘿傻笑。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再嫉妒、憎恨他,当时的严辞并没有想伤害过严序。
直到他发现方瑞雪还活着的事实。
强烈的被欺骗感淹没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