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要这些江湖人士去做脏活,赵坤兴和近卫只做干净的活。
一方面是给自己家的兄弟一份体面,另一方面,也是害怕万一朝廷提前发现了这件事,也好果断抽身。
鲁信春这么多年的老江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
给这位爷当兵器,权势地位肯定是有的,但指不定哪天就会成为弃子。
要说,陈吉发此前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但王铁柱那件事后,他想了很多。
人得欲望是难以把控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做大事者,在很多地方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么,很多他以前觉得不好的手段,再回头想想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我感动。
若是愿者上钩,便无需自责。
果然,鲁信春考虑良久,就在陈吉发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终于咬牙下定决心。
“外面害老夫的人仍在逍遥,老夫如何能在牢中安然养老?大人既然给了机会,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只有一个条件。”
“但说无妨。”
“妻女跟着老夫已是受过一轮罪,如今既跟着官爷做这见不得光的买卖,还请您开恩,容老夫先将她们送到安全所在。”
“可以。给你十天时间。到点回来报到。”
说完,陈吉发将鲁信春留在原地,也不怕他携带妻女潜逃,就这么走了。
鲁信春望着这年轻人的背影,静默良久,总算叹出一口浊气来。
陈吉发从大牢里回了衙署,正碰上叶兴乾与姚昌华在喝茶聊天,两人讲了些趣事,气氛挺和谐。
本乡本土的士绅之间往往沾亲带故,像叶同知这种从本地提拔起来的官员,身边人与本地吏员的关系自然亲近许多。
陈吉发是个外来户,姚昌华同赵坤兴之间就很少这么热络。
看到他回来,两人立刻停止了说笑,起身行礼。
“不必客气,坐!”
“不敢不敢,您上座。”
姚昌华要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陈吉发不讲究这,随便拉了把椅子就围着茶几坐下。
“莫要虚礼,方才聊些什么?看着挺开心。”
“嗐,无非不是家长里短。”姚昌华本能的搪塞一句,又觉得这样说有点瞒着上官的嫌疑,于是又补充道:“末吏家中有个亲戚,喜欢拈花惹草,前两日被人抓了奸,人家将女人送到他家里去了,她老婆替他出了钱,还要收人进门,这会子在家里闹呢。”
这种花边新闻的确是古人难得的谈资,陈吉发也跟着笑:“那他可算是有齐人之福了。”
“可不是,做点错事,搓板也得跪两回的。”
三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瞬间就拉近了距离。
“叶掌柜的远来,倒是稀客。”
“不敢当,您给的生意,咱们不敢怠慢。”
“嗯,卷烟这东西我们正在推,但目前来讲价格还是有些高了。不过,江夏如今在扩大种植面积,回头,大名府这里也可以种植一些。原材料便宜了,卷烟价格也就能形成优势。”
“您说得对,草民听说,合作社的商会有好些个巧匠,能将许多生意做成规模。原本叶家做些杂货,如今既然有您支持,准备专做卷烟。”
“哦?您有这份心力,倒是难得。说吧,专程来,是为了什么条件?”
叶兴乾看了姚昌华一眼,对方点了点头,于是鼓起勇气,起身作揖道:“请大人务必保证京畿地区,只有叶家的卷烟流通。”
这便是划片垄断了。
陈吉发笑了笑,最初的商业资本在积累的时候,的确需要一些不那么正当的手段,因此,也无可厚非。
他起身拍了拍叶兴乾的肩膀,后者有些忐忑。
“垄断毕竟不是合作社的本意。你要知道,合作社,就是要让参与的商户都盈利。这样吧,我给个方案,京畿地区市场给你,但你必须拿出四成的利得出来,这个与其它行业的一成五利得是不同的。毕竟,垄断经营,会对京畿地区其他种植烟草的烟民造成影响,也会抬高卷烟价格,这都是损失。必须从中提留更高的收益,多出的二成五,一部分会用于补贴本地农户,另一部分会用于培养医护人员。”
垄断经营,就要课以重税,然后通过财政转移支付的方式,再返还给底层。
这才是应对迫不得已的垄断行为的最好方式。
叶兴乾盘算了下,觉得即使四成的利被拿走,但只要合作社的卷烟不往北边卖,就京畿附近的这些市场而言,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草民谢大人成全!”
“叶掌柜是个爽利人。回头你与商会的人签个协议吧。”
“都按大人说的办。”
“事情也谈妥了,要不咱们出去小酌几杯?”姚昌华提议道,“叶掌柜来趟大名县也不容易,好久没尝尝这边的美食美酒了吧?”
“自然,您来安排,叶某请客。”
“诶,远来是客,没有你请客的道理。合作社商会在大名县的几家大酒楼都有股份,算我账上吧。”
“这哪能?让大人破费,末吏安排就是……”
“别争,论收入我最高,请客自然当我来。”
两位拗不过,被陈吉发拖着去了包间,这边早就安排好了酒菜,三人小酌几杯,席间又就卷烟厂的合作事宜,人员派驻、技术指导等具体事项进行了商谈,自然是宾主尽欢。
陈吉发在大名府打开了局面,那边厢,英山县的移民贾二却始终没有盼来心心念念的媳妇。
交了资料这么长时间,也就通知他去相看过一回。
那日,他将自己拾掇干净,穿上了买来许久舍不得穿的长衫,到了县城合作社旁边的茶楼,有个又黑又矮的女人在那里等他,还没等他开口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你房子多大?在哪做事?每年收入多少?家里干嘛的?婚后能去江夏买房定居吗?……”
贾二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性格,面对女人的咄咄逼人,他不想回答,只默默抽了根烟,然后转身走了。
听说那女人回头跑去女会将他举报了,说是相亲没有诚意。
小罗将这件事当个笑话讲给贾二听,他也没当个事情。
不过,等了许久,还没有第二个女人同他相看,倒是让他不免有些后悔。
那女人丑,也挑剔,但若是真能结婚,总归是能传宗接代了。
她嘴上不中听,不理她就是。
两人过日子,总不归是磕磕绊绊的。
贾二坐在大石头上抽烟,看着满地新种下的烟叶冒出绿油油的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生活什么时候才会发芽。
李莹那妮子回来了,径直来到他身前,把烟掐了。
“说了一日只准抽三根,你又犯规。”
“嗐!”贾二觉得无趣,却又不想同这妮子吵嘴。
李莹如今在合作社的学堂上课,除了文化课,她自己报了镖会的医护专业,听说,是培养未来的战地救护人员。
她之前聊天的时候说过一些,原本,在闯营里面,也是跟着健妇在战场上救人的。
也正是这样,才在战场上被贾二堵住,抓了回来。
“你别不当个事,俺今年才十一,你还得养俺好些年。抽烟有害健康,你若死早了,俺去找谁养?”
“合作社那么些大老爷们,能缺你一口饭吃?”
“不管,你抓了俺回来,就得养着俺。”
贾二下意识想嘬两口烟,手上却夹了个空,感觉格外的别扭。
伸手去摸腰间,那妮子上前抢了烟袋子就跑。
他有些无奈,正想再去争取点额度,就看见远远的来了辆马车,赶车的是小罗。
“贾二叔,有好事找你,同你谈谈。”
“啥好事?”
“合作社准备在大名府找当地士绅办卷烟厂,咱们这边要去个管烟叶大田的管事。我就向农会推荐了你,他们原则上同意了,让我来问问你本人意见。”
“大名府?那不是离俺老家不远?”
“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你是河北本地人,社里优先考虑你,要不要去试试?”
“管事呀……”
贾二脑子里浮现出地主老财家的管事到他家里催租子,用鞭子抽打他父母的情景。
“这事情,俺干不来吧?”
“嗐,没啥难度的。”小罗习惯性伸手找贾二拿烟,“来一根?”
“不成,莹莹不让。”贾二摸了摸后脑勺。
“哈?她还能管你?小大人似的。”
“可不咋地。”
“和您说,若你能去,那是最好。社里说,若是您同意,就让我带您一起去。”
“你也去呀?”
“是,当大名府农会的管事。”
“哟,那不是升官了?”
“哈哈,合作社哪里有官?不过是做更多事情罢了。而且大名府那边士绅多,合作社农会规模小,其实不如英山。”
小罗嘴上说着不如英山,脸上的笑容却不做假。
贾二又恭维他几句,心中其实对这件事没啥想法。
他如今孤身一人,虽然有了些积蓄,但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积蓄也没啥意义。
贾二是个老实本分人,要让他像那些新来的年轻光棍一样,赚了钱去金口花天酒地,似乎也做不来。
所以,总归是哪里安家都行的。
“那,这五十亩地?”
“在大名府给你重新安排,还是五十亩。”
“莹莹呢?”
“学会派了人去那边。”小罗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脸色有些泛红,像是想起了某个挂念的人,“总之你不用担心,肯定有书读。”
“那还得问问妮子。”
“没事,我让她的女先生同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