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得太近,身上的香气全扑了过来,钻进鼻尖一路往下,顺着脉搏撩起火星。
她的眼睛很亮,清澈的眸子盛满笑意,却看不穿他的龌龊。
沈钧安连忙将头偏开,手握拳放在唇边,小声道:“哦,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许念托着腮好奇地看他,过了一会儿才笑着道:“快吃菜吧,不然都要凉了。
沈钧安如获大赦,埋头吃了几口,也不知道吃进去的菜是什么滋味,但想着是她亲自带过来的,就觉得格外香甜。
这时,窗外的晚霞渐渐褪去,屋内的光线也变得昏黄柔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筷箸碰撞瓷碗的声音。
而外面的厨房似乎已经做好了饭菜,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白晋和周鼎说笑打趣声,其中还夹杂着胡琴高八度的问话,烟火气十足,给房内的更添了些温馨氛围。
沈钧安好不容易稳下心神抬头,正好看见许念目光望向窗外,嘴角似乎挂了一抹笑。
于是他问到:“怎么了?是吵着你了吗?”
许念笑着摇头道:“以前不知道县衙里这么热闹呢。”
于是沈钧安问:“你喜欢热闹吗?”
许念想了想,点头道:“我喜欢热闹,热闹说明有人气儿。”
她小时候和叔叔住在一起,因为她身份特殊,必须要避开邻居,所以一直都在搬家,她从未有过朋友。
后来被送进禁宫,偌大的宫殿只有她和萧应乾两人,他们相依为命过了三年,再后来认识了江临和宋云徽,但也只是每个月在镜水山庄见一面。
而萧应乾登基后,她在京城买了宅子,但没有雇几个下人,朝中恨她的人太多,身边的人太容易安插奸细,所以她也习惯了独来独往,回想前世,似乎极少有这种热闹又放松的时候。
沈钧安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但看见她神情突然变得落寞,于是道:“县衙里不光热闹,家长里短的案子也多。你若有空可以来旁听,让白晋领着你一起,就怕你到时候会觉得吵闹。”
许念笑着调侃道:“我以什么身份来旁听,县令大人的家眷吗?”
她本想说亲属,不知怎么说成了家眷,觉得不太好意思,便吐了吐舌头抱歉道:“表哥知道我的意思的,我是说我以表妹的身份旁听吗?”
可她没想到沈钧安一副遭雷击的表情,然后倏地站起身捏着拳道:“天黑了,我去点灯。”
他不等许念反应就立即走到一边去,背对着她,似乎在用火石专心地点着油灯。
许念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一直背对着自己,官袍下的背脊绷得很紧,好像点灯是什么很需要专心钻研的困难事项。
于是许念也站起来,好奇地走到他背后问:“是油灯出了什么问题吗?”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表哥的手腕抖了抖,耳后红了一片,从她的角度能看得非常清晰。
沈钧安知道没法再躲避,只能将油灯点燃,转过身,明亮的烛火正好照亮咫尺之间的面容。
明媚的、张扬的、锋芒毕露的脸,明明应该是很熟悉的面容,却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
现在她红唇弯弯,笑得露出一小截贝齿,沈钧安的心随着烛火很重地跳了下,然后很深地叹了口气,想:自己好像完蛋了。
但是他毕竟是一县之主,是正人君子,是她的表哥!
于是他强行压下心头跳动的邪念,迈着正经的步子走到桌前,弯腰将油灯放下,似乎觉得光线不好,又将灯罩调整了个角度。
许念就这么耐心地看他折腾那盏灯,然后也走回去坐下,问道:“表哥,你到底怎么了?”
沈钧安总算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换了个话题道:“无事,表妹是不是想知道岑知年现在如何了?”
两人这时已经吃完了饭,于是许念点头道:“上次宋指挥使把他押到了卫所,然后你们就去了府衙,现在这案子怎么样了?”
沈钧安说起正事,终于彻底恢复平静的语调,道:“这案子关系太大,渝州的地方官不敢审,要把岑知年他们直接移送京城。因为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由我亲办,所以我得在移送他们之前写好奏折,将证据全部整理好,等着一并提交。”
许念撇了撇嘴:“他们哪里是不敢审,是怕会牵扯出更大的老虎,把他们自己给带进去,所以让你这个小小的县令全权担责。”
沈钧安道:“只要挪用军饷的事能让陛下重视,谁担责又有什么所谓。”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你们家那个家丁,就是江丛雪的弟弟,他并未判死刑,因为崔明自己认下了了一切,说自己以他姐姐的安危胁迫他,最后只判了他的牢狱之刑。”
许念觉得这结局也算不错,想了想又朝他眨眼道:“其实,那些官员不敢担责,也没法跟你抢功劳,说不定这次,是表哥你的好机会呢?”
她见沈钧安一愣,又继续道:“是升官的机会!毕竟这可是涉及到整个渝州的大案,你揪出了贪污倒卖军饷的蛀虫,难道不是居功至伟,需要论功行赏吗。”
可沈钧安摇头道:“陛下当年既然将我外放到这里,就不会轻易让我升官。”
似乎怕她听不懂,他笑了笑继续道:“升官或是贬谪,重要的并不是我有功还是有过,而是在乎陛下的意愿,还有朝中派系的更替。”
他提起贬谪时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怨愤或是不甘,倒让许念有些意外。
许念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姐姐曾经对我说,说表哥当年连中三元、名震京城,最后还在殿试中拔得头筹,被皇帝钦点为新科状元。可最后你却没能留在京城,因为被奸人所害,才被外放到乐陵县当了个七品县令。”
她说完这番话,感觉喉咙都有些干涩,抬眸看着沈钧安始终未有波动表情,终于问出来:“不知道是……被哪个奸人所害?”
她其实更想知道,沈钧安到底还恨不恨自己。
沈钧安似乎有些惊讶她会问这个,他拿起炭炉上温好的茶,给两人都倒了杯茶,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就在许念觉得他不会回答自己时,沈钧安缓缓开口道:“不算是奸人,各为其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