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把沈钧安领到暖阁里,冷冰冰地道:“娘亲说怕你等得无聊,让我送你到这儿来,现在人送到了,我先回房了。”
“等等。”沈钧安突然出声,道:“我今天来是为了找你。”
许念脚步一顿,本以为他会继续和自己疏远,没想到会冷不丁说出这么句话。
她努力压住差点上扬的唇角,仍是冷着声道:“找我做什么?”
沈钧安也不绕圈子,直接道:“你应该知道,皇帝到了渝州,他想请师父出山辅佐。”
许念的神情立即沉了下来,慢慢走回暖阁坐下,吩咐外面守着的夏荷上茶进来。
她盯着面前袅袅而升的雾气,道:“沈大人为何觉得我会知道这件事?”
沈钧安苦笑一下:“事到如此,你我都不必再作态。那天你听到了他的声音,所以才会表现失常,毕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那人。”
许念偏了偏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
可沈钧安继续道:“昨日陛下请师父去了琼楼,同他谈了很久。我想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所以特意来告诉你一声。”
许念听他语气诚恳,看起来真是在为自己着想。
很好,不愧是心胸坦荡的沈大人,这么快就把他们之间的所有事都放下了。
许念握着茶盏的手心发烫,垂眸道:“我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渝州?”
沈钧安却接着刚才的话题道:“陛下对师父说:前朝的恩怨已经过去了太久,如今先帝已经去世,而陛下希望励精图治,开创大越新的盛世。所以想再请师父入朝为官。只要他愿意,可以直接进六部,再加封为太师。”
许念在心里冷笑:萧应乾想要和沈太后抗衡,将皇权都收到自己手上,所有想请有卧龙之才的陈伯玉为自己出谋划策。
偏偏他还能说得冠冕堂皇,好像自己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沈钧安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可师父说他年事已高,早已不适合朝中争斗,也看不懂现在的局势。幸好他已经将一生所学都传授给我,既然后继有人,就不愁没有报效国家的机会。”
许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道:“你这个师父,还真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就差把‘于是费劲说服我,不如重用我徒弟’写在脑门上了。”
沈钧安被她笑得有些失神,见她看过来,才慌张地垂下眼。
然后他继续道:“没错,皇帝自然也听出来他弦外之意,可他并没有顺着师父说下去,也没有逼迫他承诺什么。后来又同他聊了些对时政的看法,然后说自己获益匪浅,便告辞离开。”
许念想了想,突然问道:“表哥升知府的调令下来了吗?”
沈钧安点了点头,道:“昨日已经送到,我马上就会去府衙上任。”
许念望着他又道:“那表哥应该也明白,你在渝州知府的位置上不会坐很久了吧?”
见沈钧安一愣,许念继续道:“陈伯玉对你实在用心良苦,他一步步铺好了路,让皇帝亲自来渝州,得知你是他亲传的弟子,必定会想法子打听你这几年在渝州做了什么。然后就会得知,你被百姓传颂的那些功绩,对你另眼相看。”
她笑了笑道:“接下来,只要你在知府的位置上再做出些成绩,皇帝就能顺理成章将你升迁至京城,先进六部或是都察院,再一步步提拔成天子重臣。”
沈钧安脸上却没有欣喜的表情,只是轻声道:“可你忘了,我是姓沈的。”
许念脸上闪过恼怒,总觉得他是故意提醒自己,曾经对他做过不可饶恕之事。
于是她偏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你有陈伯玉作保,在县衙老实待了三年也无沈氏的人保你,皇帝心里自然会有评判。”
她突然想到了平嘉郡主,想到她看到沈钧安时,一脸仰慕的模样。
又想到郡主说德阳长公主也欣赏他当年的才气,为他被贬而惋惜不平。
若让陈伯玉知道了,必定会觉得老天都在帮他徒弟吧。
于是她用平静的语气道:“平嘉郡主很欣赏你,她是个很好的女子,心性纯良,待人真挚热情,而且她和皇帝的关系十分亲厚。如果你能借这个机会,投靠到长公主那边,沈太后就没有筹码再拉拢你,皇帝也会对你彻底放心,尽力栽培你入阁。”
她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要想脱离沈氏外戚势力,没有比成为长公主的女婿更合算的路,
沈钧安越听脸色越沉,随即语气嘲讽地道:“看来表妹还是很关心我,为我安排了这么一条平步青云之路。”
许念不想看他,低头盯着面前早已没有热气的茶水,很轻地道:“本来也是我欠你的。”
沈钧安倏地站起,早已没有了惯常的君子风度。
他唇角绷紧又松开,道:“不必了,你从不欠我什么,也不必费心为我筹划什么。你最好明白,这世上之人,并非都是你的棋子,由着你来安排摆布。”
许念心中一痛,抬眸看着他,道:“沈大人应该知道,你娘亲很想看你成家。既然此前的事你早已放下,你迟早也要娶妻,我不过觉得郡主与你最相配罢了,何必做出如此刚烈的模样。”
沈钧安听得脸色更加阴沉,冷笑着道:“你可还记得曾经说过,并不想骗我,也不想招惹我。所以我同谁相配,要娶什么妻子,也不轮不到你来操心。”
然后他捏着衣袖转身就走,出门时带起一阵疾风,把夏荷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望着从后面走过来的许念,小心地问道:“沈大人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许念深吸口气,压下翻涌上来的泪意,轻哼声道:“不识好人心罢了。”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孟勤兰都觉得儿子挺不对劲。
沈钧安十岁丧父,一路寒窗苦读,不知经过多少挫败与风浪。
可孟勤兰从未见过他如此颓败阴沉的模样,眼神都让自己有点儿害怕。
于是她小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同崔家二姑娘有关?”
沈钧安眸光扫过去,道:“娘亲,我不会娶她为妻,她也不想嫁我,你往后不要再提她了。”
孟勤兰吓了一跳,随即拍着桌案道:“不娶就不娶,你凶什么凶。”
沈钧安立即低下头,下颌线绷紧,又似很委屈的模样。
孟勤兰看着心疼,叹气道:“罢了,虽然娘亲喜欢她,但是你们可能就差点儿缘分,反正无论如何咱们也是亲戚,你可不能记恨青儿啊。”
沈钧安摇了摇头,正想说自己还没资格记恨她,人家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时,孟勤兰突然咦了一声道:“咱们家来客人了?”
沈钧安看向窗外,果然看见他们家门口,停着那辆看起来眼熟、遮得十分严实的马车。
李德全掀开车帘,笑着道:“陛下,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