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应乾手里拿着本书,正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闲闲翻看。
听李公公报了信,他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都未从那本书上挪开。
他知道沈钧安马上就会前来拜见。
果然,很快马车外就响起声响,沈钧安似乎和车夫说了什么,然后轻轻在外喊了声:“臣沈钧安,拜见陛下。”
萧应乾让李公公把车帘掀开,看见沈钧安站在寒风之中,身型有些单薄,却似崖石上倔强生长的青竹。
此时他的腰微微弯着,正朝着马车内行礼。
萧应乾微微笑道:“说了朕这次来渝州,不想太过声张,礼数都免了吧。”
沈钧安将头抬起来些,神情仍有些迷茫,不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没想到皇帝将书放下,一脸随意道:“上次同陈伯玉相谈,他说琼楼的菜也不如你娘亲做的好吃。正好刚才马车路过你们家,想着我们还未用晚膳,不知沈大人介不介意,让我们进去尝尝你娘亲的手艺。”
沈钧安心中疑惑更甚,但他当然不可能拒绝,于是回道:“臣的院子太小,娘亲也只会做几样家常菜,陛下若不嫌弃,便进来坐坐吧。”
萧应乾挥了挥手,让李公公扶着他下车,边往里走边交代:“待会不要告诉你娘朕的真实身份,就说是你在京城认识的朋友,临时路过来蹭个饭。”
沈钧安点了点头,领着萧应乾和李公公进了门。
萧应乾进门就环视了一番,这院子确实不大,但看着还挺温馨。
园子里种着菜,池子里养着鱼,还有……悠闲啄着米的一群鸡。
其中一只公鸡,似乎被进门的人给吓着了,鸡冠子一立,咯咯哒哒就往这边冲。
萧应乾哪见过这架势,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李公公和沈钧安连忙挡在他面前。
幸好有人飞快跑过来,把那只惹祸的鸡一把揪起来,往旁边一扔道:“小岳,快把这些鸡赶走,别惊扰了贵客!”
萧应乾第一次见到有人徒手捉鸡,敬佩地挑了挑眉,朝那人作揖道:“这位就是沈夫人吧。”
孟勤兰见这人一身贵气,连忙擦了擦手,道:“我们这院子里很少来客人,平时都很随意,让公子见笑了。”
沈钧安在旁介绍道:“这位是萧公子和李管家,他们从京城而来,今日有空过来,想特地尝尝娘亲做的家常菜。”
孟勤兰笑得很热情:“原来是行简的朋友啊,我也不会做什么菜啊,小岳……”
她喊了这么声,捉鸡的小厮就立即跑过来,孟勤兰把他手上的鸡拎起来,道:“大好的日子,就宰这只鸡给公子尝尝吧。”
萧应乾从小待在宫里,哪怕是关在禁宫里,也没见过活鸡活鸭,更没见过这种大大咧咧又鲜活的市井妇人。
而沈钧安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他娘会把一只活鸡拎到皇帝面前献宝。
轻咳一声正想提醒,萧应乾已经笑起来道:“好啊,我还从未见过杀鸡,能让我去后厨看看吗?”
这话一说,李公公连忙劝阻道:“呃,还是由老奴陪公子去前院等着吧。”
沈钧安也道:“杀鸡的场面太过血腥,公子离远些好。”
萧应乾却一摆手,饶有兴致地道:“为何不能看,这机会可不常有,沈……行简,你先带李管家去坐着,我同你娘亲一起去杀鸡。”
沈钧安同李公公面面相觑,比他娘拎着活鸡给皇帝献宝更离谱的,是皇帝要陪他娘一起杀鸡。
而孟勤兰一脸不在乎道:“这位公子想看,就让他看呗。小岳,给他弄个围裙,别把公子这么好的衣裳弄脏了。”
沈钧安差点被呛着,想象他娘让皇帝系围裙的画面,这都够得上欺君之罪了吧。
幸好萧应乾连忙拒绝道:“无妨,我站得远些就行,不需要围裙。”
孟勤兰也不勉强,拎着鸡和皇帝去了后厨,她干活很利索,还存了给这位贵公子显摆的心,手起刀落,拎起鸡脖子就开始放血。
萧应乾看得满脸惊悚,不着痕迹往后又退步。
等鸡血放的差不多了,孟勤兰拿起砍刀就剁。
萧应乾总算适应了厨房里血肉横飞的场景,站在一旁好奇问道:“行简不是在县衙做官么,大娘子身为他的母亲,怎么还要做这些粗活。”
孟勤兰连忙道:“公子别误会,行简对我可孝顺呢,平时这些打下手的活儿都是让厨娘做,不过公子难得上咱们家来一次,自然要我亲自下厨招呼。”
她想起往事,颇有些感慨道:“以前行简他爹在书院教书的,每个月赚不了多少银子,还得隔三差五贴补家境贫寒的学生。那时家里也请不起下人,有什么活儿都是我和他爹一起干。”
“后来他爹去世了,我一个人带着行简回了渝州,为了供他去书院念书,什么都都做过,也就这几年日子好些了,家里才请了几个下人。”
皇帝听得心中一动,试探着问:“听说行简出身永州沈氏,沈氏是世家大族,当初他父亲死后,沈家都没有帮衬过你们吗?”
孟勤兰摇头笑道:“所谓世家大族,互相帮衬也是要看身份地位的。行简他爹不过是沈氏旁支,族谱里都只能靠边记着的名字,有谁会记着我们的死活。”
萧应乾也笑了,意味深长道:“幸好你行简争气,短短三年已经升了知府,以后前程必定广阔。往后他说不定能改写沈氏的族谱呢。”
孟勤兰听得笑眯了眼,觉得这公子还挺会哄人。
她把剁好的鸡肉放在水池冲洗,感慨道:“其实我这个当娘的,根本不在乎他做多大的官,也不在乎是渝州还是京城,只要他能做他想做的事,无愧于心就好。”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惆怅道:“若是能成个家,找个喜欢的媳妇儿,那我可就彻底没有遗憾了。”
皇帝来了兴趣,问道:“听大娘子这口气,他可是有意中人了?”
孟勤兰叹了口气,道:“也说不好是不是意中人,他和崔家二姑娘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我可看不明白。”
萧应乾听得一愣,总觉得这个名字过于熟悉,于是问道:“你说的崔家二姑娘,可是崔家织坊的崔辞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