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我和罗川相对而坐,神色中带着一丝凝重。我们都清楚,自己并非美术专业出身,要带徒弟着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看着李墨和赵炎充满期待的眼神,我们明白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于是,我俩默默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我率先打破沉默:“要不咱一起辅导他们吧,两个人总归比一个人考虑得周全些。”罗川点头赞同:“行,这样还能互相学习。咱换着教,从不同角度给他们指导。”
之后的日子里,每当李墨对着画布眉头紧皱、无从下笔时,我会先上前观察,耐心地指出问题,从构图思路讲起,帮他打开思路;而罗川则会在一旁仔细聆听,适时补充一些自己独特的见解。轮到赵炎遇到色彩调配的难题时,罗川会主动凑过去,手把手地示范色彩的比例和融合技巧,我也会在旁边提醒一些容易忽略的细节。
在这个过程中,李墨和赵炎不断进步,而我和罗川也在教学相长中提升着自己。画室里,时常回荡着我们热烈的讨论声,在共同的努力下,那一幅幅画作逐渐绽放出独有的光彩。
在美术馆的玻璃穹顶下,罗川轻抚着赵炎最新创作的《都市棱镜》系列作品,水墨在宣纸上晕染出光怪陆离的几何形态,既有传统笔法的筋骨,又透着现代构成的血脉。他转头对身旁的李墨说:\"记得五年前初见你们时,美术学院的光环像金箍般套在头上,如今这金箍已化作隐形的羽翼。\"
当赵炎第一次带着八大美院优秀毕业生的履历叩开工作室大门时,罗川将一杯龙井推到他面前:\"先把你的学院派骄傲泡进这杯茶里。\"彼时刚研究生毕业的李墨,画板角落还残留着导师的签名,那些被框定的构图公式如同隐形镣铐。
我们深知,学院派训练如同精密的模具,能批量生产技法娴熟的画匠,却难以孕育真正的艺术家。那些被奉为圭臬的\"正确\"笔法,往往成为束缚创造力的茧衣。罗川常带徒弟们重读石涛\"笔墨当随时代\"的题跋,在苏州园林的曲径通幽处,让李墨用速写本记录光影在粉墙上的舞蹈;在徽派古村落的斑驳马头墙下,引导赵炎用油画刀捕捉砖雕的沧桑肌理。
这种\"反向教学\"往往令科班生震惊:为何不用\"正确\"的透视法?为何皴擦可以如此恣意?当赵炎在歙县呈坎村对着残缺的牌坊写生时,突然顿悟:\"原来古人说的'外师造化',是要我们当自然的学徒,而非教科书的奴隶。\"
基本功三个字,在罗川工作室有着独特的诠释。不是日复一日的机械临摹,而是\"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修行。我们带着徒弟们走进太行山,让李墨在郭亮挂壁公路的悬崖边,用毛笔记录山石的肌理褶皱;在黔东南的侗族大歌中,引导赵炎用色粉捕捉银饰叮当的韵律。
采风本上的速写逐渐蜕变成视觉日记:李墨的江南水乡系列,将水墨的氤氲与数码像素的颗粒感奇妙融合;赵炎的都市抽象作品,把玻璃幕墙的光影折射转化为水墨的浓淡干湿。这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探索,实则是基本功的当代转译——将传统笔墨程式解构成新的视觉语法。
石齐先生曾言:\"临摹要当仇家临,创作要当情人创。\"我们深以为然。罗川书房里珍藏着当年临摹《千里江山图》的百通长卷,青绿设色已斑驳褪色,却在每道山褶处标注着不同时辰的光影角度。这种近乎偏执的观察训练,让徒弟们明白:真正的师古,是师其观察之道,而非皮毛技法。
\"学我者生,仿我者死\"八字箴言,悬挂在工作室最醒目的位置。每当赵炎的抽象作品出现石齐风格的影子,罗川便会祭出这幅字。有次李墨模仿八大笔意创作墨荷,被罗川当场撕毁:\"八大画荷,画的是遗民气节,你模仿的不过是亡魂的躯壳。\"
这种近乎残酷的否定,反而催生出惊人的蜕变。赵炎开始研究量子物理中的不确定性原理,将微观粒子的运动轨迹转化为画面中的黑白;李墨迷上敦煌壁画,在飞天衣袂间寻找平面构成的韵律。他们的毕业展引发艺术界关注:赵炎的《量子水墨》系列被评论家称为\"传统基因的当代变异\",李墨的《数字敦煌》则让老画家们惊叹:\"原来工笔可以这样玩!\"
石齐先生观展后欣然题字:\"破茧成蝶,不负丹青。\"这位见证过吴冠中、张仃艺术探索的老前辈,在徒弟们的作品中看到了艺术传承的另一种可能——不是简单的技法传递,而是创造精神的薪火祖传。
在工作室的角落里,存放着特殊的\"检讨本\"。每当有人获得赞誉,就要在本子上记录三件需要改进的事;若遭遇批评,则要写下三个值得肯定的点。这种\"反向思维训练\",让徒弟们学会在挫誉中保持清醒,在挫折时看见微光。
有次赵炎的作品获青年美展金奖,罗川却泼了盆冷水:\"获奖证明你掌握了某种游戏规则,但艺术不是竞技场。\"他带着赵炎走访民间匠人,看徽州木雕师傅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雕出繁复的图案,听苏州绣娘讲述\"慢工出细活\"的匠心。这些经历让赵炎明白:真正的艺术修为,不在展厅的聚光灯下,而在匠人手中的温度里。
李墨曾因构图问题与人争执,罗川罚他临摹弘一法师的书法百日。当墨香浸透宣纸,李墨突然领悟:\"书法即心法,笔锋转折处见人品。\"如今他创作时,案头总放着《菜根谭》,在经营位置间修炼心性。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当赵炎的《量子水墨》在威尼斯双年展引发讨论,当李墨的《数字敦煌》被大英博物馆收藏,罗川依然每天清晨带着徒弟们站桩练气功。他说:\"艺术如太极,刚柔相济方能生生不息。\"
在全球化与本土化的碰撞中,我们始终相信:真正的艺术创新,不是与传统割裂的标新立异,而是在深挖传统基因基础上的当代重构。就像赵炎将量子物理融入水墨,李墨用数字媒介重释工笔,这些探索证明:传统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流淌在当代艺术家血液中的文化基因。
石齐先生当年赠予我们的八字箴言,如今已成为工作室的传家宝。每当新徒弟入门,我们都会带他们重走采风路,在黄山云雾中体会\"外师造化\"的真谛,在敦煌壁画前感受\"中得心源\"的震撼。艺术之路没有终点,我们始终在路上,像永不停歇的朝圣者,在传统与现代的交汇处,寻找着属于这个时代的艺术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