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了一下,投出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你现在想撇清关系,太晚了吧?”崔远脸色阴沉。
“不,我只是想按兵不动而已。”顾延清赶紧否认,虽然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李直倒是赞成:“看他装死?可以。他若不动,我们不必替他翻案。”
崔远越看这俩同僚说“不急不急”,越是着急:“可若陛下先问呢?我们谁来答?怎么答?答我们花了三个月,查不出几个士子作弊?还是说吏部礼部都不知情?”
李直盯着他,目光深沉:“这个时候,就别想着谁的责任更大吧?”
顾延清“呵呵”一笑:“至少不是我。”
一瞬间,屋内气压陡降。
崔远冷笑一声:“顾大人也不必说得太公允。云澜书院谁牵的线,你我心里都有数,你可别想撇得太干净。”
烛火轻颤,三人再无言语。
原本他们是来协商如何料理摆烂的大将军,结果自己内部却先产生了嫌隙。
mukki轻叹一声,恐怕要靠这两个不靠谱的同事来拉大将军下马,怕是不易,该给自己找条后路了。
......
此时的叶逸欢,却乐不可支。
——那个anon就是逊啦,还提醒她这个本有多难多艰险,实在是她菜啊!!!
这本哪里难了?这本可太棒了!
在他的命令下,军士们在营帐外烧上篝火。火光映红半边天幕,将冬夜的寒意驱散了七分,余下的三分,则被热汤、烤肉与笑声蒸发。
叶逸欢身为将军,不坐主位,也不立中军,而是屁股下垫了个羊毛毡,盘腿坐在众人之间,手里捏着一只金黄发亮的大羊腿,吃得正欢。
肉香翻滚,炊烟袅袅,他张口就咬了一大口,胡椒与孜然混合的味道让他眉头一挑,满意得很:“这滋味,咱们在北境可没吃过!”
一旁的副将憋不住乐:“将军,这锅可是您亲自调的,弟兄们还没吃上几口呢,您就忍不住自夸了?”
“咋的,你有意见?”沈靖州抹了把嘴,啧啧两声,“常言道,‘久病成医’,我便说‘久馋成厨’!北境行军可遭罪,啥吃的都没有,回到京城可不得好好享受?带上你们一块儿吃好喝好,现在连我夸自己几句都不行?”
众人哄然大笑,纷纷举杯。
吃得正进行,将士们起了兴致,数十人起立,围着篝火,有人敲手鼓,有人吹胡笛,甚至还有人翻出一面小锣,敲得丁丁当当,好不热闹。
“你们平时都把这些玩意儿藏哪儿了?”沈靖州傻眼了,“行军路途遥远,你们竟然能背着这好些东西,可真有你们的!”
“若不是当了兵,我可是当得京中第一笛手!”胡笛乐手瞅准时机吹牛,立刻被同帐揭短,“还笛手呢......你放屁都没节奏,可拉倒吧!”
新兵们也心里痒痒,齐齐开始合唱乱七八糟的军中改编曲,跑调跑得惊天动地,但听起来就是有种让人想鼓掌的冲动。
“初出茅厕的小子们,精气神倒是不错!”某位老将不吝赞美。
“文盲!”沈靖州毫不留情拍他一脑袋,“那叫‘初出茅庐’!”
“说起来,将军,您真的不打算回朝查案啊?”
副将低声问一句,压着嗓子,怕被其他兵听了去。
沈靖州兴致正浓,听到“查案”,老大不乐意。他咬着骨头,烦躁地骂道:“查?查你个头!那群文官不是正盼着找机会在皇帝面前抹黑我吗?再查下次他大爷的我脑袋要不要了?我告诉你,现在本将军高兴,你可不准扫兴!”
“......那您就这么吃,不怕他们说您懒政?”
“说就说呗,嘴巴长他们脸上,我又管不住。”沈靖州捻起兰花指甩大骨头,“再说了,现在不都传言他们暗地给我上手段吗?让子弹、我是说箭矢再飞一会儿,不是挺好?”
大将军被火光映着的的侧脸有些落寞,副将心头涌上一股酸楚:“朝中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一张嘴就是一把刀。”
沈靖州摆摆手,把骨头扔到一旁:“我这人没那么多章法,打仗我在行,争名分就算了。总之,今朝有酒今朝醉咯。”
另一名老兵听见大将军如此说,凑过来道:“将军您就是太实在。咱们那时候刚入北疆,一群少年兵,水土不服,冻得跟狗一样,是谁大半夜亲自打猎,猎来的野猪熬汤,还抢着先尝试咸淡来着?您视我们如亲兄弟,这些年也多加照拂,我们无以为报。朝堂上的那些腌臜事,咱们这些大老粗不懂,但是若将军您想要更大的权势......您一声令下,叫我们往东,我们绝对不往西!”
叶逸欢吓得差点把汤锅踹翻。现在就要他篡权夺位,是不是太快了些?!
“老李,你疯了吧?”沈靖州横他一眼,“下次再说这种没轻没重的话,小心我军法伺候!”
正好有其他兵士凑上来,把一坛子烈酒放在沈靖州面前:“将军,要不来点儿?这可是从南市偷偷带回来的烈酿!”
“烈酿?”沈靖州眼睛一亮,赶忙趁机转移话题,“满上!两大碗!”
他正要伸手,副将连忙拦住:“将军,陛下可是有令,您查案期间不得饮酒!”
“我没在查案啊。”沈靖州笑眯眯地推开他,“朝中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这是休养,起开起开。”
说罢,他大大方方地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呛得直咳,却依旧笑得爽快:“好烈、好烈!”
这边笑声正盛,那边老兵又抱着酒杯叹气:“将军,下属只是为您抱屈。他们都说您不近情理,可咱们知道,您要是真冷心冷肺,哪能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上回我闯祸,被守营官要送回原籍,要不是您帮我挡了下来,我还不知道要何去何从。可是您也为这事,差点被押回京里......这些我都记得。”
沈靖州不由得皱眉:“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我就不明白了,您明明可以在朝里混个高官厚禄,为什么还要守着我们这帮野小子?”老兵犹豫道,“过不了多久,咱们又该回北境了吧?即便是皇帝猜忌,文臣参奏,将军您心志不改,我们都是知道得。”
沈靖州听了这话,没急着回答,只是拿起酒坛,又猛灌一口。
叶逸欢大抵明白沈靖州的想法。
他面前这帮人,有新兵,有老卒,有亲卫,有哨探,形形色色,一张张脸在火光下显得那么真实,比朝堂上那堆戴着面具的老狐狸更加真实。
与这群人在北疆镇守边境,防范对大宣虎视眈眈的外敌,对定远大将军来说,比在京中独自享受要好太多。
沈靖州本人应该也知道,即便是老皇帝在时,也对他十分忌惮,所以他才定期回京,以让陛下宽心。
——这位外人看来粗莽的将军,为了大宣,可以心细如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