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牧谦向来不喜身边侍奉的人太多,是以出府只带了翦祁。
他带着芷兰去了茂陵最好的酒肆,名叫“有朋来”,这也算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约会。
吃过饭,也没什么特别可去的地方。
歌舞坊曹牧谦是不会带她去的,所以只能去街市转了转,顺便给她买了一些吃食。
她发现古代人谈恋爱还真没什么可约会的地方,能去酒肆街市就算是不错的消遣了。
不过男人通常玩乐的地方还是多一些的,例如去歌舞坊之类的地方,既有女子献技艺,也可以陪着喝酒聊天。
她再一次对古代的生活吐槽一句“无聊!”
第二日一早,曹牧谦带着她,又带了少量的食物、水、弓箭,竟然一个仆从都不带。
曹牧谦携她离了茂陵,纵马疾驰,直奔九嵕山而去。
远远望去,九嵕山透着“山色空蒙,天地浑成”的韵味。
层林尽染,山体由石灰岩构成,经风化侵蚀,形成千仞绝壁、幽深沟壑,山间云雾弥漫,瀑布溪流穿梭其中。
一路驱马沿林间小道前行,嗅着冷冽清新的空气,只感觉通体舒畅。
所经之处,竟有草庐、石室错落其间,着实令她惊异。
甚至沿途还偶见三三两两的人群,以及上山采药的百姓。
纵马虽快,可抵达山顶,仍耗费不少时间。
待他们登上山顶,立于九嵕山巅,遥望盛京城阙的袅袅炊烟,远眺川流不息的渭河水,这震撼的景色令她心境豁然开朗,激动得她浑身战栗。
她为眼前的景色所倾倒,她从未见过如此的盛京。
古朴庄重,炊烟袅袅,古老的盛京在这一刻尽显人间烟火气。
曹牧谦的目光始终未离开她,见她环抱自身,眺望山下盛京所在之处。
他解下轻裘,披在她身上,方才察觉她似在颤抖。
他立于她身旁,与她一起远眺盛京所在处,低沉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这山里遍布松柏、栎树,林间多鹿、狐、雉。
山麓有桃、李等果木,你适才遇见的百姓,他们常入山里采药、狩猎于此。
山间多涌泉,溪水汇入渭水河,形成“清泉石上流”之景。
这泉水甘冽,是附近村落的水源,也被天下方士视为“炼丹圣水”。
九嵕山因远离尘嚣,成为天下隐士修行、方士炼丹之地。
凡是来过九嵕山之人,无不有一种“遁世逍遥”之感。
“你常来此地?”她面露疑惑。
“平素无事,便喜来此,立于山巅,俯瞰人世万象。心中烦闷之事,亦随之消散。”他语气沉稳,不紧不慢。
她遥望远方的渭水河,以及那如豆粒般大小的船只在河上缓缓移动。不自觉脱口而出:“你可有喜好的事?或是幼时想做而未做之事?”
曹牧谦沉思片刻:“儿时,我钦佩那些豪侠,羡慕他们既能饱览山川名胜,又能铲平世间不平之事。”
“豪侠?”芷兰甚是好奇,“何为豪侠?”
见她一脸饶有兴致地凝视自己,曹牧谦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豪侠多为世家子弟,专为申诉无门的百姓,平不平之事。”
芷兰愈发好奇:“那豪侠是否富有?他们助人解难是否收钱?”
曹牧谦面色温和,耐心地向她解释:“豪侠以武勇、重义轻生着称,既有为民请命的侠义精神,然亦常因私斗、结党而被朝廷视为威胁。
可在民间,他们颇具威望,此类豪侠,通常并不缺钱财。”
“你为何想成为豪侠?”芷兰追问道,为官者既有财富又有权势,更能受人尊崇,这不是所有男子梦寐以求的愿望么?曹牧谦反倒羡慕豪侠?
曹牧谦凝视远方,沉默许久,方道:“为豪侠者,无需勾心斗角,所助之人,不分贵贱。他们可游历大好河山,虽非手握重权的高官,可所至之处,皆受人景仰尊重。”
芷兰似乎从曹牧谦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她小声问道“你……不喜欢做官?”
曹牧谦轻笑一声道:“你如何瞧出我不喜为官?”
芷兰轻摇头“倒也未瞧出,只是听你言语,似乎能听出你不喜官场的束缚与勾心斗角。反倒艳羡豪侠可远走四方,和能助人解不平之事。”
曹牧谦目光深邃,凝视芷兰,若有所思道:“盛京应有尽有,有权、有钱、有锦衣玉食、有天下人所想要的一切,然独无情……父子、母子,即便人前琴瑟和鸣的夫妻,亦多因利而合。
男子为仕途,大多娶一于仕途有助却并不心仪之女为妻。
这些女子亦多为身后家族考量,嫁给自己并不心悦的男子。
曹牧谦面露不屑,冷嘲道:“床榻上同眠的二人,人前琴瑟和鸣,人后各怀鬼胎,为身后各自家族谋算,却又要假意逢迎一生。”
芷兰凝眸曹牧谦,她觉着曹牧谦实在与其他男子不同。“那你呢?你不为身后家族担责么?”
曹牧谦遥望远方盛京城中未央宫的方向:“我身后无家族,自然无需承起兴家的重任。”
芷兰静静凝视曹牧谦的侧脸,此刻她忽然觉得曹牧谦很孤独,好像始终一人独来独往,这点与她很相似。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觉察出曹牧谦确实与其他男子不同。
他若是喜欢你,就会真的去认真喜欢你,会让你很安心的与他在一起。
目前为止,他从没有要求她改变什么,相反越是相处,她发现他的脾气与之前越不相同。
以前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说话毫不留情。可自从确定了关系,他就很少再那么对她说话了,反而对她越来越温和有耐心。
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进他的怀里一起俯瞰九嵕山下的景色“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有人想要权,有人想要钱,而有些人想要自由与真情。
我听说伴君如伴虎,前一刻还是宠臣,下一刻,可能就成了皇帝手中的刀下亡魂。
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在朝堂面对这些,不做侯爷将军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咱们有钱,照样能吃的好穿的暖,何必非要在朝堂战战兢兢的活着?
曹牧谦对她这番劝解觉得新奇,沉凝道:“不做官能做什么?”
芷兰笑得眉眼弯弯“咱们可以四处走走,看看五湖四海的景色。
还可以寻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住下来,买一个庄子,种些果子和青菜,再养一些牲畜也好。”
曹牧谦眉头微皱,沉声道:“种地?种地可是件辛苦事!”
对,这个时代种地可是很辛苦的。
她不想再顶着大日头种地了“我看这九嵕山就很美,不如在这里建一处小小草庐,咱们平日里无事来这里小住也好。
曹牧谦摇头失笑:“来此?此地虽山青水秀,景色宜人,但并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愿来此小住?”
她挽着曹牧谦的胳膊“有吃有喝、品茶看书、打猎散步、钓鱼炙烤,在这里生活有什么不好?比起大宅子里每日穿着体面,却无所事事有趣多了。”
曹牧谦凝视芷兰,单手搂住她,沉声道:“好,明日我便派人来此修筑木屋,待建成后,我们再来此小住。”他拥着芷兰,眺望嵕山的连绵山峦,此刻他的心又一次被充实。。
正午时分,阳光正好,曹牧谦领着她在九嵕山漫步,如他所言,泉水清澈甘冽,不过与空间的井水相比,实难相提并论。
然而,这九嵕山着实广袤,行至一两个时辰,尚未走完一小半。
曹牧谦似无继续带她闲逛的意思,反是策马从另一处下山。
此处背倚九嵕山,位于渭水上游,有村落和居民。
村子的房舍和上水村比,真是天壤之别,远远望去,宛如一幅画卷。
芷兰对这个村子甚是喜爱,依山傍水,真是不错的养老佳地。
“此处甚美。”她不禁慨叹。
曹牧谦薄唇微抿,双手负于身后,缓声道:“此村位于渭水上游,平素以捕鱼为业,家家皆备渔船。”
芷兰心生感慨:“好怀念榆州,我与阿母乘船吃鱼,记得那鱼味美异常。”
曹牧谦侧首凝视马上的她,沉声道:“何须怀念,想食鱼,当下便有。”
言罢,曹牧谦动作利落地打马疾驰而出,她见状,亦下意识驱马紧随其后,未几,便来到渭河上游泊船的岸边。
曹牧谦率先下马,行至她身旁,伸手将她扶下马背。
“你要干嘛?”芷兰不解。
曹牧谦牵着她的手上了一条渔船“带你吃鱼。”
芷兰环视一圈“可这船里并无舟子?”别说这条船,这岸边停着的船此刻一个人都没有。
“春日忌狩猎捕鱼。”他言简意赅,准备掌桨划船。
芷兰站在他身后,望着渭河两边已化冻的河水“那你还敢捕鱼?”
他回头看她戏谑道“一条鱼而已,陛下还不至于为此治罪于我。”
芷兰低声轻笑,双手环胸“也是,毕竟你可是大夏朝赫赫有名的骠骑将军!”
她浅笑嫣然坐了下来,眼中亦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凝视他划船的背影。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良久,缓缓移开视线凝视渭水河的景色,不禁幻想,若是她与他也如寻常人一般,以捕鱼打猎为生,不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鱼是打到了,可惜船里无火,再者已经下晌了,曹牧谦用草绳拎着鱼,俩人骑着马回了茂陵。
而另一边卫延已经收到了卫莺派人传来的信,卫延肃穆着脸,紧紧握着信纸。良久出声“去趟北军传赵破奴入府。”
身旁随身侍奉的仆人拱手道“是!”
不过半个时辰,赵破奴急急入府拜见卫延。
卫延坐在上首沉默良久,既不让他起身亦不开口询问。
赵破奴头低垂,皱着眉头忍不住腹诽:他最近也没做啥出格的事……
“牧谦与其外弟正妻之事,你可清楚?”卫延沉凝开口,跪地的赵破奴闻之,心下一震。
他稍作思索,拱手道:“回侯爷,属下、属下实不知晓。不过这张娘子已经与曹郎君和离,这称谓上便非正妻了。”
卫延隐含怒气“和离?你既然知晓和离,那如何不知她与牧谦走到了一起?你成日跟在他身边,他有什么事是你不知晓的?
你明知她是牧谦外弟之妻,传扬出去对牧谦的非议将有多大,为何不来禀报于我?”
赵破奴也很委屈,一脸为难道“侯爷,公子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这些年属下哪里能劝的住。
不过,这张娘子都已经是何离之人了,公子就是将她纳入府里,只要咱们不说谁又能知晓。”
卫延被气笑了“不知晓?他不是要纳外弟之妻为妾,而是要娶她做正妻!他堂堂骠骑将军娶正妻,能瞒得住谁?”
赵破奴急急解释道“侯爷,属下这就不知晓了。前几日公子派属下将他现有的资财都运去了茂陵大宅,交由张娘子打理。属下以为,这妇人管理账簿也属正常,就没有多想啊!”
卫延面沉似水,凝视着赵破奴,沉声道:“竟敢在我面前敷衍了事,莫非你忘了自己十几岁起便随侍我左右,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你还想替他隐瞒不成?速速给我讲清楚!”
见长平侯不吃这一套,显然知晓他刻意隐瞒。赵破奴心里哀叹,他命咋这么苦呐……
没办法只得将俩人如何相识,到张娘子如何提和离,再到她随军出征去了廊西,以及中间发生的事交待个干净。
听完事情的所有经过,卫延久久不语,最后倒是有几分欣赏的点点头“这女子倒是有几分果敢。”
他叹口气“罢了,我本想着找人悄无声息结束了她,如今听你这般说,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赵破奴脊背发凉,未想到长平侯已经想到要解决张娘子了,这要是让侯爷知晓怕不是要疯?
卫延淡然道“这女子不能留在牧谦身边,这两日找个机会,将她远远送走不可再回盛京来。”
赵破奴手一抖指着自己,不敢置信看向卫延“侯爷,我去?”
卫延瞥了他一眼,不重不轻的道“此事你若做不好,司马的职位有的是人垂涎。”
赵破奴欲哭无泪啊,他还没娶息妇呐,夺了他职位他还咋娶息妇!
不娶也行!毕竟命比息妇重要,他要是敢前脚把张娘子送走,后脚被侯爷知晓肯定砍死他啊!
卫延冷凝一脸为难的赵破奴,语气不容置疑“趁着此事朝中还无人知晓,迅速送走这女子。这两日我会找个由头将牧谦带入宫中,你将此事做的干净些。”
赵破奴实在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央求道“侯爷,这事能不能换个人去做?这要是让公子知晓,属下还有何颜面随侍公子身侧。”
卫延面不改色,此刻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礼贤下士的风范。可吐出的话却让赵破奴败下阵来“你去办此事,这女子还能留有一条性命。我若派人去,那就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悄无声息结束她的命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