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里,留在鬼见愁外警戒的那个班的士兵缩在岩石后。
班长张二彪突然直起腰,耳廓微微抽动——寨子方向传来的枪声像正月里炸开的炮仗,可这“突突突”的闷响混着弹壳落地的脆音,如同铁皮滚筒里倒铜钱般的动静。
“头儿,这声儿不对啊?”机枪手老歪叼着的烟卷烧到了嘴,“我拿马克沁扫过绺子,动静比这沉得多。”
张二彪眯眼望着山脊线,月光把鬼见愁的隘口照得如同巨兽獠牙。两年前在热河,他见过关东军的歪把子机枪啃碎整排义勇军的场景,那撕裂布匹般的枪声和今夜的枪声也不一样,他确认自己的队伍里没有这种武器。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裤腰。
——就算是百十条辽十三一齐开火,也打不出来“突突突……”的阵势啊?
寨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带人冲进去,又怕“鬼见愁”被人从外围封上,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一大帮子人就全都是瓮中的王八了。
不进去吧,怎么都觉得寨子里的情况不是自己曹长官预想的那样。
他们不知道,就在寨子里打响的同时,官道边看守车辆的人遭到了突袭。
这些人觉得,吴长官有绝对优势的兵力,而且是有内应情况下的偷袭,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在黑天半夜偷袭正规军。
原本停着三辆道奇卡车的弯道处,两个哨兵像被抽了骨头的皮影般软倒在地。月光掠过刀刃,映出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把血往草叶上蹭。
两个值唢的被抹了脖子,其他人在睡觉中成了俘虏。
除了司机,这些人被绳子捆了、堵了嘴,扔进了一条山沟。
三十多个人上了三辆大卡,江河打头、另两辆车的司机被人拿枪顶在头上,老老实实发动跟在后面。
三辆车很快来到皮家堡子寨墙外。
皮家堡子的寨墙在雪亮的车灯里泛着青灰。头车驾驶室里,江河的镜面匣子顶在俘虏兵肋下。
一个警备队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冲寨枪上喊:“开门,曹连长让我们运东西回来了!”
大概是一直盼着捷报,曹万里一直守在寨子上,他亲自扒着垛口举着德国造手电来回扫射:“你们连长咋没回来?”
江河用枪管捅一下那家伙的的腰:“照刚才教你的说!”
那个兵吓得一哆嗦:“我们连长在组织人善后打扫战场呢,仓库里还有老多东西……”
手电光照向卡车车斗,毡布下鼓鼓囊囊,看起来装得满满当当的样子。
“开门!”曹万里冲庄墙内门洞里的庄丁喊:“把人都叫起来卸东西。”
厚实的包铁橡木门轧轧开启,江河一脚油门,把车开进门洞。
同时向藏在身后的老洪说:“先把角楼里的轻机枪干掉……”
三辆车驶进庄子,留守的庄丁看前方大捷,都从四面八方娶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查看车上都了什么战利品。
毡布忽地掀开,车斗子里全都是乌压压的人,哪里有什么战利品,对着他们的全都黑洞洞的枪口。
最后一辆车碾过门洞的瞬间,突然猛打方向盘。道奇卡车三吨半的钢铁身躯横扫过门房,把六个庄丁压在砖墙来了个搓麻花。
“江河踹开车门,纵身跃上引擎盖。三辆卡车的毡布同时掀开,三十多条汉子手里的镜面匣子、汉阳造泼出弹雨。
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庄丁们裤带都没系紧,就被钢钉似的子弹手击得措手不及。有个机灵的想摸墙根的抬枪,被老洪一枪托砸碎下巴,满口血牙喷在土地上。
曹万里瘫坐在垛口,眼睁睁看着角楼里爆开的火光中,一挺机枪连人带枪架从三丈高的寨墙栽下。
自己经营十年的寨子成了血火炼狱。
他哆嗦着摸向腰间的枪,却被江河抬手一枪贯穿手掌。
这个无恶不作的老财终于明白——今夜皮家堡子吃的不是肥羊,是阎王下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