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了,你可知错在哪?”
云鹤川站在书房廊下,漠然地问向跪在院中的云璟珩。
云璟珩只着单薄的中衣,寒风之下仍是跪得挺直,“顾兄和泠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朋友之情、知己之谊,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坐视不理,置他二人于险境。”
“璟珩不知何错之有。”
“好一个何错之有!顾愿霖背负命案,私藏悲离心经,那泠风寒隐藏魔教身份,潜伏你身侧,他二人皆不是无辜之人。你包庇凶犯,袒护魔教,是非不分,真是枉费我这么多年的教导!”
云璟珩蓦得抬头,目光坚定又锐利:“令狐槐之死另有隐情,我早已查到线索,悲离心经是我送给顾愿霖,与他无关,况且秘籍并非是云水山庄之物,何谈私藏?”
“泠风寒虽是魔教教主,可江湖中并没有传闻他为非作歹,祸乱武林,他又屡次三番救我性命,于我亦兄亦友。”
云璟珩声若钟磬,回荡在山谷,如天外来音,叩人心弦。
“父亲教导璟珩,君子明是非,知善恶,敢问父亲,何为是非,何为善恶,难道仅凭一个身份就能判定正邪?”
“放肆!”云鹤川拂袖大怒,“为父授你武艺,教你诗书,便是让你来质问我的吗?你,你可是忘了,你母亲因何而死?”
云璟珩从小便被教导,母亲江映雪为魔教所害,魔教余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云璟珩咬牙道:“璟珩,不敢忘。”
可,这真的是对的吗?
魔教中人皆为恶人,名门正派皆为正义?一路以来的见闻早就让他心中产生了动摇。
错便是错,云璟珩不是迂腐守旧的“孝子,”也不是不明是非的“小儿”。
云鹤川教会了他很多,顾愿霖和泠风寒,也同样教会了他很多。
“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云鹤川似是不想与他争辩,仿佛这些都不是他最关心的事。
他踱步到儿子身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丝寒风,像小时候他抱着云璟珩,用宽袍为他遮蔽风雪。
“我已向风霜宫提亲,与林宫主结秦晋之好。一个月后,你与林大小姐在云水山庄订婚。”
云璟珩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头晕目眩,满脑子回荡着两个字:成亲。
“我不愿!”几乎是瞬间,他脱口而出。
“不愿?”云鹤川握紧拳,面色沉沉,方才被云璟珩顶撞时都未露出此等神色。
“你不愿也得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造次。”
云鹤川转身欲走,像是害怕下一瞬云璟珩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可他一步还未迈出,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璟珩心中,已有心悦之人。”
坚定,认真,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在心中预演无数次的话语。
“你说什么?”云鹤川顿住脚步,身体有一瞬的僵硬,甚至不敢回头面对。
身后的人还嫌不够,他要说,便要说个痛快,说个彻底。他从未畏惧过什么,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父亲,我不娶亲,我已有心悦之人,那人不是林小姐,我不能耽误她。此生,我只要那一人……”
“啪!”云鹤川愤然回身,响亮的巴掌声惊走了枇杷树上栖息的飞鸟,在黑沉的夜色中掠过一道灰影。
“你……你还敢说……简直不知羞耻!”云鹤川指着面前的人,身体因气氛不停颤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顾愿霖头上的簪子是你送的吧?那晚,那晚你说的话我也听得清清楚楚。”
云璟珩偏着头,不发一言。
他不怕被知晓,也从未想过隐瞒。
爱上一个人,不是可耻之事,不论那人,是女子,还是男子。
“我告诉你,你与他,绝无可能。我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做出此等羞辱门楣之事,这门亲事,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若我执意不肯呢?”云璟珩神色肃穆,拱手行礼,“父亲,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您的安排,可这次,璟珩不孝,请父亲允我自己做主。”
言毕,云璟珩拜伏于地,向父亲行以大礼。
“呵!”云鹤川怒极反笑,脸上阴云密布。
“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和那个小子在一起?誓死不改?”
“是,父亲再问千遍万遍,璟珩也是如此回答。”少年人口吻坚定,不容置疑。
“好,好,好!”云鹤川手指颤抖,悲愤与苦笑交加,“好一个痴情郎!今日我便打死你,再杀了那顾家小子,你们两个去地府做苦命鸳鸯吧!”
鞭声凌厉,挥扫之处,如毒蛇咬噬。
“少主咬死不改,生生捱了几十鞭也不肯认错。他说,喜欢你是他一厢情愿,与你无关,求盟主不要迁怒你。”
“上元罕见春日飘雪,少主带着一身伤,在雪中跪到天亮,直至昏倒,还在喊你的名字……”
彻风的话不断在顾愿霖脑海中回响,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切割他的心脏。
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可那痛,不及云璟珩为他受的半分。
顾愿霖踉踉跄跄走回正房,麻木地推开房门。昏暗灯光下,云璟珩脸色苍白,平静地躺在床褥上。
半点看不出他曾受过的委屈和伤痛。
顾愿霖泪流满面,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云璟珩,像在触碰稀世珍宝。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与院中的白玉兰相得益彰,愈加纯洁无瑕。
“云璟珩,下雪了,我想你。”
“顾愿霖,好想……与你一同……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