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从小就能读懂人心。
对方的表情、言语、举动,都会散发出清晰的波动。
他能通过这些波动,洞悉对方的意图。
这与那些江湖术士所谓的“读心术”截然不同。
它更像是狗能通过主人的手势和眼神读懂主人的情绪一样。
“发出这种波动时,通常会做出这种行为”,这更接近于统计学。
也就是说,他对对方了解得越多,这种能力就越接近读心术。
尤其是在游戏中,由于规则的限制,对方的选项是有限的。
例如,猜拳只有三种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能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预言。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十岁之后,他的能力已经达到了名副其实的“读心术”的水平。
人的言行举止,并非是基于无限自由的选择。
身份、社会、环境,都会像游戏中的棋子一样,限制着人的行动。
越是墨守成规的人,他的想法就越容易被尼古拉捕捉到。
对他来说,与人交往就像是在攻略游戏。
普通人需要学习社交信号来揣摩别人的心思,而他则能看得更远,所以他只是在主动利用社交信号而已。
如何做一个可爱的孩子。
如何做一个受人尊敬的君主。
如何做一个备受期待的皇太子。
如何做一个令人称赞的弟子。
在尼古拉看来,人类就是由这些习得的“定式”层层堆叠而成。
十三岁之后,他甚至可以与世界对弈。
世界看似复杂多变,但从宏观角度来看,它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
只要掌握足够多的信息,他就能找到任何现象的起因和解决方法。
他能制定出改变衰落帝国的改革方案,也正是得益于此。
不,准确地说,除了这个能力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在起作用。
那就是,皇家剧团副团长,“蛇魔女”梅丽莎·瑟彭蒂的失踪。
这位自诩为皇帝的顾问,暗中操纵皇帝,在幕后掌控帝国的女人,在今年年初皇帝病倒后不久,就离开了皇宫,再也没有回来。
她所掌控的势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感到不安,逐渐出现了裂痕。
皇太子正是利用了这个裂痕,才得以宣布摄政,掌握政权。
梅丽莎·瑟彭蒂究竟为何离开皇宫,又为何一去不返,至今仍是一个谜。
事实上,就连她的真实身份,也是一个谜。
没有人知道她出生在哪里,做过什么,又是如何进入皇宫的。
她是欺骗和伪装的大师。
即使是帝国最精明的政客,也对她敬而远之。被她的诡计利用或伤害的人,不计其数。
而与这位女巫对抗多年的,正是皇太子。
如果不是皇帝站在她那边,她早就被皇太子击败了。
如今,尼古拉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
即使是最坏的情况——他的继母所生的弟弟取代他成为皇太子,尼古拉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扭转乾坤。
只是,那样做会引发内战,所以他现在只能选择隐忍。
他并非没有战胜父亲和继母的信心。
他已经不再惧怕任何对手。
他已经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
他的自信并非傲慢。
在他看来,人类只是一道复杂的谜题,而世界,不过是一场需要掷更多骰子的游戏而已。
然而此刻,他却第一次……听到了自己自信崩塌的声音。
离开车站的马车,将近三个小时后才抵达酒店。
就在弗兰克算完最后一局游戏的分数时,马车停了下来。
“平局。”
听到弗兰克宣布结果,艾澜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连续输了四局之后,他终于取得了平局。
但他却丝毫没有感到高兴。
这场比赛,与他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比赛都不同。
他最强大的武器和盔甲,在对手面前都失去了作用。
直到第五局,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放弃依靠感知波动的能力,纯粹凭借自己的头脑和气势与对方对抗。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公共场合一丝不挂地大声喊叫一样。
“啊……”
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流泪。
五岁时,面对未知存在的恐惧。
十岁时,第一次体会到无力感。
十五岁时,第一次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感到了羞耻。
这些其他人在相应年龄段应该经历的体验,他今天才第一次体会到。
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
“那么,最后一局的赌注就作废吧……”
弗兰克像变魔术一样,三下五除二地将桌上凌乱的纸牌收了起来。
“那么,明天晚上,我们在酒店门口见。”
他带着同伴们下了马车。
外面,有几十个人正在等着他。
“怎么这么晚才到!”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艾澜卡大一两岁的黑发女孩,劈头盖脸地数落道。
“路上和同车的旅客玩游戏打赌,耽误了一些时间。”
“打赌?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身为马戏团的团长,你竟然还有闲心玩游戏?”
马戏团的团长?
在他看来,弗兰克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毕恭毕敬的样子,有些滑稽可笑。
艾澜卡对他们有些好奇,但此刻他更想远离弗兰克。
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心中翻涌的情绪,就匆匆和弗兰克告别了。
回到房间后,他一言不发。
“殿下,您看起来很受打击。”
皇家卫队队长德米特里·卡泽诺夫安慰道。
“你好像很高兴我输了。”
艾澜卡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立刻闭上了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随意窥探别人的心思了。
因为即使是他的亲信,如果对他关闭了心扉,他也需要耗费精力去试探和解读。
德米特里愣了一下,随即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笑着说道:
“呵呵,看到一个自以为是的小鬼哭鼻子,哪个大人不会觉得解气呢?”
“德米特里骑士!”
女侍卫斥责道。
艾澜卡向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没关系。我和米提约好过,如果我随意窥探他的心思,他就必须坦诚相告。
抱歉,米提,我突然读取了你的想法。”
“我理解。”
德米特里点了点头。
“我当年自以为是剑术天才,第一次输给同龄人时,也是这种感觉。
该怎么形容呢……丢脸?”
“德米特里骑士!”
“呵呵呵……”出乎女侍卫的预料,艾澜卡反而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忽然感觉心情好了很多。
“好了,你出去休息吧。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就像米提说的,我…我有点丢脸。”
看到君主恢复了常态,两位侍卫恭敬地行礼。
“遵命。”
“对了,殿下,您和那个人打的赌……”
“愿赌服输。不就是再玩几局牌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艾澜卡打发走侍卫,躺在床上。
虽然只是坐了几个小时的马车,但他却感觉像是爬了一天的山,浑身无力。
他想起了弗兰克看着自己时,脸上带着的笑容。
抛开恐惧、无力和羞耻,客观地来看,那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
即使是在皇宫里见惯了俊男美女的尼古拉,也觉得弗兰克的相貌十分出众。
“不如最后赌一个吻怎么样?我的赌注和第四局一样,之前输的赌注全部一笔勾销。”
最后一局,他好不容易才扳成了平局。
在基辅,关系亲密的人之间,会在脸颊上亲吻,即使是男人之间也是如此。
弗兰克的要求,并没有完全越界。
但他那轻佻的语气,分明是把他当成女扮男装的女孩在调戏。
这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赢下比赛。
当然,坐在弗兰克旁边的两个女孩,那充满杀气的助威,也让他压力倍增。
“好可怕的波动。”
艾澜卡想起了弗兰克提到“亲吻”时,那个银发人偶般的女孩女孩,看向自己时那仿佛要杀人的目光,忍不住摇了摇头。
“真是的,想太多了。我可是男人啊。”
艾澜卡脱下外套。
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看着镜子中自那窄窄的肩膀,纤细的腰肢,宽大的骨盆。
虽然整体身材偏女性化,但他确实是“男人”。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包括周围所有的人,从小就被认知魔法扭曲了认知,加上肉体上的一点点小小改造…… 才造成了如今的“皇太子——尼古拉”。
***
在房间里安顿好行李后,大家都换上了酒店提供的浴袍,准备去享受温泉。
“晚饭前,我们轻松地泡一个小时就出来。”
黄金庭的温泉主要分为两类:
天上浴池和其他温泉。
天上浴池是男女混浴,需要穿着泳衣进入。
而其他几十个温泉,则按性别分开,可以按小时包场。
如果说天上浴池是大厅,那么其他温泉就是包间。
天上浴池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那里可以欣赏到从悬崖上飞流直下的温泉瀑布。
然而,怪物团员们却被禁止进入天上浴池。
酒店方面以他们会引起恐慌为由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连身上有纹身的人都被禁止进入,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所以,他们只能另寻其他温泉。
然而,他们又在入口处遇到了麻烦。
这次是因为鼠人们。
身高只有普通人一半,长着老鼠脑袋,全身长满毛发的鼠人。
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歧视。
即使是那些认为怪物团员是诅咒受害者的人,也毫不掩饰对鼠人的厌恶。
天生卑鄙、肮脏的种族。
这就是世人对鼠人的印象。
然而,与鼠人相处已久的团员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在良好的环境下,鼠人们也会注意卫生。
他们对工作充满热情,也富有责任感。
鼠人之所以胆小怕事、不讲卫生,是因为他们在社会中的地位使然。
他们找不到房子,只能住在下水道或露宿街头;他们只能做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不合理且卑微的工作,所以才会变得胆小怕事。
而鼠人之所以被视为瘟疫的传播者,其实是因为他们拥有极强的抗病能力。
他们能对入侵体内的病原体,产生强大的抗体。
正是因为他们经常生活在肮脏的环境中,所以身上携带了各种各样的病菌。
在黑死病肆虐时期,鼠人被当作病原体,遭到大规模屠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鼠人产生的抗体,是炼金术师公会制造特效药的重要原料。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银河”。
“银河”这个名字,原本指的是将制造宝石“特里尔”时产生的粉末“星光”溶于水中制成的药剂。
它拥有着消除德沃鲁特的力量。
后世的炼金术师,自然无法获得“星光”这种材料,所以他们用从诅咒瘟疫中幸存下来的鼠人的血清,制造出了现在的“银河”。
然而,“银河”与其他特效药不同,很难量产。
德沃鲁特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疾病。
要找到在感染德沃鲁特后幸存下来,并产生抗体的鼠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以上这些,都是加斯东·哈利乌登告诉他的炼金术师公会的内幕消息。
弗兰克知道,他身边就有一群在过去一年中,一直暴露在低浓度德沃鲁特环境下的鼠人。
进化研究所显示,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堪比精制“银河”的德沃鲁特抗体。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的。
弗兰克不明白,原本的艾德斯坦为什么要带着这群鼠人?
他有什么理由,刻意制造能够抵抗自己力量的手段?
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就看到基娅拉在远处的柜台前,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朝他跑了过来。
“团长,搞定了!”
看来,谈判成功了。
他们开始前往预订好的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