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存心的吧?吃饭不在市里,专门跑到乡下?”茅润博坐进简陋的小饭馆,吃惊的四处打量再打量,忍不住抱怨说,“你一个电话,我从厦城千里迢迢赶过来,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在这吃饭能开发票报销。再怎么说我也是为厂里办事,请专家吃饭总不能让我自掏腰包吧。”傅明哲说的理直气壮。
其实他也知道茅润博这人爱面子,在市里请客吃饭才能让茅润博心里舒坦。
但是前任厂长早早的把这条路堵死了。
前任刚上任那会几乎天天在市里各种胡乱消费,完了拿发票回厂里要求报销。董事会忍了他一个月之后,直接出了规定,绝了以后在市里消费的可能。除非有特殊事由,否则请客吃饭只能在镇上。
“你可真会算计。”茅润博眼巴巴的瞅着前面一人端走的一盘肉菜,闻着菜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不是娶了媳妇了嘛!得学会过日子了,省钱留给老婆花。”傅明哲微微一笑,对沙时薇说,“这家店的鸡汤馄饨特别好吃,我给你点了一份。”
沙时薇点点头,不敢多说话,安静的坐着等。
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堂食的人不太多。
茅润博观察了一阵子,发现来往食客基本都是这附近的居民,而且和老板很熟悉的样子,说明这些人都是回头客。这么小的一家店在这么偏僻的角落能有络绎不绝的回头客,看来店里的菜品口味不错。
三碗馄饨先端上来了。
茅润博饿坏了,舀起一个就大口开吃。
“哎......”傅明哲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茅润博就把那个滚烫的馄饨吐出来了。
“烫死我了!”茅润博张着嘴,痛苦到面部扭曲。
“小心一点,先咬开一点皮,然后吹一吹,吸掉汤。”傅明哲耐心的向沙时薇示范如何正确食用馄饨。
茅润博翻个白眼,吐槽他说:“傅明哲,你是真没把我当兄弟吧啊?合着你就坑我一个人呢!”
“谁知道你这么着急,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傅明哲的话一下把茅润博点炸了。
“我早晨四点就起床吃饭,一上午光吃沙子了,饿到现在还没吃饭。”茅润博抱怨说,“你不知道这回的甲方他就是个大奇葩,在办公室他一个劲找我茬就算了,到了工地他看哪都不满意,就差直接说就看我不满意了!我要换人他还不同意!我看他是逮着我虐着玩呢!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早就不跟他浪费时间了。气的我来的一路上什么都吃不下。”
“你呀,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傅明哲笑起来。
沙时薇好奇的抬头打量两人。
茅润博小心翼翼吃下一个馄饨,这才继续说:“你说说你啊,你怎么就那么记仇呢?想当初我可没跟个尾巴一样跟你身后专门找你茬吧?”
傅明哲点点头,说:“那是,你是一上来就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我这辈子被人骂的最狠的一次,一辈子都忘不掉。茅润博,我当时就在心里想,我可记住你了!”
“哈哈哈!”茅润博没有否认,“谁让你来工地的时候不对,正好我吃了哑巴亏,那阵子逮谁骂谁。你来的时候我骂人的技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正好逮着你操练一遍。”
沙时薇觉得很惊讶,问:“你们不是同学关系?”
“我怎么可能是他同学?他是首都大学,我是东部大学。我们在工地认识的,那回是厂家派他来维修设备。我跟他很投缘,喝酒能喝一块去,认识没几天就成好哥们了。”茅润博解释。
沙时薇听了略感惊慌。原来眼前这位土木工程的专家和她是在同一个城市读的大学。
“我记得你是东部师范大学?”傅明哲看到沙时薇表情突变,想起之前看过她的简介。
“嗯。”沙时薇很心虚。她考的分数并不够东部师范大学,但是运气很好。开学没多久,所在学校就被东部师范大学合并升级了,连带着她也成了名校学生。这其中水分她从来不敢对别人说,怕被人瞧不起。她不知道茅润博对这件事有没有印象,所以不敢主动提起。
“那可巧了,我们学校和师范大学没多远,经常搞联谊活动,说不定之前和你见过面。”茅润博笑说,“我以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就是你们学校的,贼漂亮,叫冯淑宥,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你认识吗?”
沙时薇摇摇头。
“你比她大八岁,你前女友上大学的时候她还在初中呢。”新菜上来了,傅明哲帮沙时薇挑了一块好肉。
“你......啊,你多大?二十......二十四?”茅润博诧异的问。这不怪茅润博看不出沙时薇的年龄,主要是现在的女孩们都太会化妆了,一个个出门捣鼓的都跟十八的小女孩似的。
茅润博的工作内容决定了他整天要在工地跟一群灰头土脸的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对女孩们如何捣腾脸一无所知,所以一开始他根本没敢猜沙时薇的年纪,只以为她应该是和三十岁的傅明哲差不多岁数。
“是啊。”沙时薇窘迫的一笑,怀疑自己难道看起来很老吗。没有女孩不希望自己显年轻,沙时薇觉得自己周身上下只有这张漂亮的脸算是个明显优点,如果脸都没了,那她可就只能自闭了。
“哦,那我肯定没见过你了。”茅润博说着有些遗憾的喝了一口茶水,肉菜挺好吃,但是吃多了腻的慌,“真是便宜了傅明哲了。要是我见过你,高低我肯定得追你。”
沙时薇听了这话,特意瞟了他一眼,见他专注的盯着自己,好像说的不是笑话。她怕傅明哲心里不舒服,赶紧低下头不回应。
傅明哲重重拍了一下茅润博的后背,阴恻恻的说:“多吃饭,少说话!”
“哎?哎?你看你,你害怕你老婆被我拐走了啊?”茅润博故意问,“你放心,我这人啊,工作没上限,做人有底线。”
“我怕你线画的太多,自己都搞混了。”傅明哲顺手又给沙时薇夹了些好肉。
沙时薇这段时间跟着傅明哲吃了不少好东西,对肉类也开始挑剔起来,不好咬的都不爱吃了。看到傅明哲帮她挑好了肉,朝他会心一笑。
傅明哲又拿起纸巾帮沙时薇擦擦嘴角的油渍,引得灯泡茅啧啧作声。
一顿饭吃个七八成饱了,傅明哲问:“厦城那边得多久完工?”
“估计还得五六个月吧。”
“正好,过年之前咱们哥们几个凑个时间聚一聚?过完年我就回首都忙起来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面。”傅明哲转头看着沙时薇,“我要给大伙介绍一下我太太。”
“是炫耀一下吧!”茅润博忍不住挖苦说,“谁能想到你这个书呆子居然能找到老婆,还这么漂亮。哥几个都得被你刺激坏了。”
“那太好了。”傅明哲一点也不回避直接承认了这个事,“当初你们几个说我肯定是最后一个结婚的,幸好到目前为止,至少还有你垫底。”
“卢蒙还有大壮都没结婚呢,大壮刚吹一个。”
“卢蒙还等着他的初恋回头吗?”傅明哲八卦问。
“估计是呗,这么多年了。这哥们真够情痴的。”茅润博浑不在意的说。
正说着,店家把一大份炒菜端上来。
“怎么又来一个菜?这什么啊?草啊?”茅润博惊讶地看着一盘子绿油油的青菜问。
“这是高阳的一种特色野菜,很好吃,你尝尝。”
茅润博心里挣扎了一下,尝了一口,一言难尽的表情,问:“那个,明天还是你管饭吗?明天别整这种了,真的,我不爱吃什么特色。就正常的,真的,我口味比较正常。”
“明天你在厂里吃食堂吧。大锅菜,没特色。”傅明哲直接干脆的说。
“明天厂里还开工呢?”
“电缆厂哪能停工啊。一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生产线要一直保持运转,不然损耗就大了。”傅明哲简单解释说,“车间不用管。等你明天把需要的资料都收集完,我们就开车回首都。”
“明天就回首都?”沙时薇这时插嘴问。
“对,我的所有证件都在首都那边,得回去拿户口本。”傅明哲夹了刚上来的菜给沙时薇,“下周一我们就能领证。”
傅明哲又一次重申领证这个事情。
沙时薇听了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打算。
是前途未卜的茫然,又或者是尘埃落定的释然。
这份不安或许是因为,之前他只是私下讲这件事,沙时薇可以当成傅明哲哄她说的好听话,而这次他当着别人的面在公共场合提起,就好像这件事确定不会错了。
从姑姑收下彩礼的那刻起,她就被卖给傅明哲了,她根本没有别的路可选。
沙时薇是个会自我安慰的人。
其实跟着傅明哲过一辈子并没有什么不好。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沙时薇发现傅明哲这人虽然不浪漫但还算体贴,基本上她想要的都能满足。目前为止没发现他有爱沾花惹草的毛病,最最关键的是他能挣大钱。
沙时薇已经穷了很多年,吃不饱睡不暖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回去了。
别的男人不一定就比傅明哲好,比他好的男人她自问配不上。
沙时薇挤出一个情真意切的眼神给傅明哲,好像她比他更迫切的盼望领证这件事。
“哎呀这菜真酸啊,老板醋放多了吧。”茅润博大声说。
“哪有醋啊!我们这菜从来没放过醋!”饭店老板闻声急忙辩解,“来来我尝尝。”
“不用不用,没事没事,你忙你忙。”茅润博急忙把老板打发走。
傅明哲和沙时薇相视一笑。
当晚他们打算在镇上的酒店住下。
现在天暖和了,高阳市作为旅游城市,下面的镇上酒店因为价格比市里的便宜不少,因此住满了外地来的游客。
大晚上的,酒店里只剩几间标价较高的行政套房。
傅明哲直接开了两间房,把其中一张房卡递给茅润博,转身就要去找沙时薇。
就在这时,他在大厅里看到一个不想见的人。
前任电缆厂厂长陆建宏。
陆建宏这时也看到了傅明哲,他眯着眼盯着傅明哲走到沙发池那边拉起了一个女人。
陆建宏见傅明哲明明看到自己,却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无视他,于是沉不住气了,想走过去拦住他问几句话。
走近了些,陆建宏的目光停留在傅明哲身边的女人脸上。
他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沙家村的那个声名在外的大美人沙时薇。
就是他陆建宏在电缆厂任职的五年里一直没弄到手的那个女人。
茅润博这时突然凑到傅明哲跟前说:“哎,让你老婆自己上去吧,咱哥俩去喝两杯。”
“不行,我中午喝一场了,不能再喝了。”傅明哲拒绝,“你去喝吧,喝完要个发票。”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茅润博把他的房卡塞到沙时薇手里,“妹子,借你老公一会,保证一个小时就把他还给你。”
傅明哲被茅润博生拉硬拽的拖走了。
沙时薇愣了一下,见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的走远了,于是拿着房卡乘电梯去了。她没注意到和她一块进电梯的男人时不时用一种猥琐的眼神看她。
房间在走廊尽头,沙时薇有了上次和傅明哲一起住酒店的经历,一下就刷开房门,进去先洗了个澡。
这家酒店没有浴缸,沙时薇开的淋浴,卫生间关着门隔音效果很好,她没有听到外面敲门的声音。
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无事可做,她想打开电视看一看,但是不会弄,打前台电话又没打通。她有点沮丧,又有点不甘心。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沙时薇穿好衣服,带上房卡,下楼去找傅明哲他们。
出电梯的时候遇到了一群学生,穿着统一的制服,堵在电梯外面。
有个老师模样的女人焦急的一边喊一边比划着手势。
沙时薇以为女人是跟她打招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停下脚步。
女人见沙时薇注意到她,于是几步走过来恳求说:“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我们是某话剧团的,我们刚少了一个孩子,跟我一块来的老师去找了。我一个人带不了这么多孩子,我得把这些孩子都送上楼。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沙时薇点点头。
女人一再表示感谢后,对着面前的一群孩子比划了一会手势,孩子们看完都点点头,有的也伸出手比划回应。
沙时薇突然明白了,这些孩子是聋哑人。
这时候大厅进来了好几个旅游团,女人急急忙忙和最前面的几个孩子一起上了电梯,剩下的都规规矩矩的等在电梯门口。
这时有个旅游团的大龄男人从一群孩子中硬挤过去,说:“你们这些小毛孩知不知道尊老爱幼啊!啊?你们爹娘怎么教你们的!都上一边去。让开让开!”说罢还招呼不远处的一群年龄大的女人挤过去。
聋哑孩子们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只能通过他的动作猜测。于是有个男孩挤到男人面前给他做手势,嘴里发出很响的声音。
男人听到那声音吓一跳,反手就是使劲一推,差点把那个孩子推倒。
“哎请你们不要这样!”沙时薇急忙劝阻,“不要挤孩子!”
那个孩子一脸懊恼,非常沮丧的走到一边去了。
“挤什么呀!我们都有房间,又不是住不上,谁不嫌挤谁过去!”一个女人站在远处捏了下鼻子,像是嫌弃聋哑孩子身上的味道。
沙时薇看到这人一身珠光宝气,反而担心孩子们不小心碰掉她的东西会被赖上。
电梯下来了。
有几个女人跟着那男人挤上了电梯,聋哑老师怕上面的孩子等急了,只好在不超重的条件下带着两个孩子又上去了。
电梯上上下下往返六趟,才把所有这些孩子都送完。
最后一趟,女人向沙时薇表达了感谢就赶紧上去了。
沙时薇留在大厅,见前台光处理几个旅游团的住客就忙的不可开交,放弃了看电视的打算,在楼下转了转,便又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