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待两人不欢而散后,我悄悄的进去看了看……在烛火焚烧过的灰烬中找到了这个。”那进士掏出了一小片带着燃烧痕迹的纸条,“而后我在书架子缝隙里找到了这张纸。”
上面赫然是沈砚辞写着这题目是否保真,自己已是倾家荡产来付这笔费用云云。
待那进士的证据呈上来后,大殿内一片哗然,已经有不少人精在话里向刘尚书表达贺意了。
刘尚书虽说着没有没有,嘴角却有些抑制不住了,状元郎可不是那么好出的;连带着看刘耀那样子都顺眼了起来。
沈砚辞面上血色褪尽,实在是没想到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忽地掀袍跪地,膝骨砸在御阶金砖上的闷响,声音掷地有声:“这位言官大人颠倒黑白颠倒乾坤的伎俩,当真令沈某大开眼界!但我亦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从未做过这些事。”
紧接着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穿过殿内缭绕的香雾,第一次直直的落在叶祈安的身上,眼眸此刻盛满了近乎破碎的期盼,声音轻若游丝,却又重若千钧:“还请皇上明察秋毫,不要被蒙蔽了眼睛。”
叶祈安抬了抬手,示意文武百官保持安静:“那么…柳知谏的意思是,这沈状元郎不仅从别人手里买到了殿试题目,还暗中买下了这篇能被众位考官大肆称赞的好文章?”
那柳知谏一听,以为事情就要成了,眼里闪着精光欣喜道:“那是自然!皇上圣明!这等欺君罔上的狂徒,就该剥去这身官袍,再打入天牢,秋后问斩!舞弊之罪,罪无可赦!欺君之罪,罪该万死!祸乱朝纲,更是罪加一等!”
沈砚辞听着这一句句罪名,齿间生出一股铁锈味,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喉咙却像是失了声一样,说不出话,或者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忽的,他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无力感,像这种不公的待遇,他这一路走来已经遇上了无数次了。
即使已经爬到了他能达到的最高的位置,自己的性命、前途、却还是他们错漏百出的谎言定夺。
若是先帝在时,这件事怕是已经成了,但不知怎的,刘尚书听着叶祈安那神色,即使这件事背后有太后做靠山,心里依旧慌了起来。
叶祈安呼了口气,昳丽的五官勾起抹玩味的笑:“江爱卿,你身为主考官,本应该是最高机密的试题被泄露,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刘知谏还没反应过来,但刘尚书已经在心里暗叫不好了。
“回皇上…臣认为针对这件事的诸多证据,应交由大理寺检痕的人鉴定一下这些‘证据’;此外,如泄题一事为真…那么”江载舟的视线扫过自己的那群同僚,“至少与在座的各位考官都脱不了干系!”
这一听还得了,当即就有人不干了,有的人直接跳出来撇清自己的干系:“下官敢担保从我们出题的这几人中,没人会做出泄题之事,再说了,空口无凭,若是他有写出文章第一的能耐,何故不自己来考,偏要卖给沈状元?怕不是为了诬陷,凭空捏造哗众取宠!”
“倒是柳知谏,是如何得知这状元郎文章的具体内容?能接触到卷子的人,可不多,你对沈状元的证据说的头头是道,怎么不说说这个。”
“这…”柳知谏愣住,有些支支吾吾出来,视线飘忽不定的看向考核官里的某一位。
叶祈安眯了眯眼睛,记起那位神色慌张的考官是刘尚书的旁系,勾了勾唇角:“是啊,那柳知谏不妨说说是如何取得这原文的?”
气氛针锋相对,聪明人已经悟到,明面上是科举考核的舞弊问题,实际上却是两股势力在对抗。
终于有人顶不住压力,咬着牙出来认了,那位刘考官站了出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是臣给柳知谏的,一开始,臣也是不相信的,但等亲眼见到那张纸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信口雌黄,只是事态紧急又发生突然,确实没有经过规定的手续。”
那刘考官寻思着这错不致死,自己承认总比被那猪队友拉下水好,况且,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就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事情发展到现在,不止叶祈安,就连江载舟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终于等到你了。
江载舟抬了抬手,有宫人将众位进士糊名原卷呈了上来。
他随手取了其中的一份,展开示与众人:“这乍一看,黑字白底并无什么不同。”
“只不过…此墨非寻常松烟所制,”他轻点着卷面的文字,沾下了一抹黑揉搓在指腹,“乃是特制的靛青墨,掺入西域蓝晶石粉,遇强光则显幽蓝。寻常阅卷时烛火昏暗,难以察觉,偏生这春闱阅卷房朝东,晨光一照…”
他指尖轻点卷面上若隐若现的蓝痕:“便叫人钻了这天大的空子。”
“这…这又如何?”那柳尚书心里暗自叫苦,他记得谋划的时候没这一出啊,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还是强撑着,“所有的原卷糊名不说,且内容也还会由誊录局的人再抄一边才能定下最后的名次。”
“是啊,”江载舟鼓了鼓掌,“柳知谏倒是对流程很熟嘛,那刘考官,你说,这又如何呢?”
刘考官只觉后脊发凉,冷汗直流,第一次准确的认识到这位素日里温润如玉、言笑晏晏的江大人,那袭月白色锦袍下藏着的,是怎样一把出鞘必见血的利刃。
那温良恭俭让的表象下,藏着的分明是雷霆手段、铁腕心肠。
可偏生,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明白自己今天怕是要折在这里了:“主考官大人见识多广,只是下官愚钝,实在不明白,这…这与下官有何干系?”
江载舟闻言轻笑一声,缓步向前,每一步都似踩在刘考官紧绷的神经上:“是啊...与你有何干系?”
他忽地俯身,划过案上那几份卷子“只是巧得很,这几份'佳作',可都是刘大人您...力荐上来的。”
尾音陡然一沉,“尤其是这一份——”他指尖重重一点,“您可是在朝会上,赌上了十年清誉作保的。”
那是刘耀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