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荣府那里的情况,贾瑛也逐渐摸得差不多了,和原先的情况没有什么差别。
荣国府大房的贾琏娶的依旧是王熙凤,二房这边的贾珠早年因病离世,只留下寡妻李纨和幼子贾兰相依为命。
剩下的贾宝玉年岁倒是比贾瑛要小上一些。
在贾母和王夫人的宠溺之下,贾宝玉还未经历后来的诸多风雨波折,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内宅之中,而其余三春年纪也都尚小。
这一场红楼的大戏也在逐渐拉开帷幕。
一切看似按着既定的轨迹前行,又不知在何处已悄然起了微妙的变化。
说来也颇为有趣,虽然贾瑛踏入红楼已有数载,宁国府和荣国府相距更是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但他愣是至今还没有空子去西边瞧上一瞧,只是在族祭的时候与贾政贾琏几人碰过几次面。
早年因为贾敬信里特意的嘱托,贾瑛只当是其担心自己年纪小,会染上不好的风气,不愿让自己到处溜达。
代入一下贾敬的角度看来,荣府长房和二房之间那些兄弟相隙的龌龊事情确实有点入不了这位科榜进士的眼。
之后贾瑛又忙着跟在裴之宜身边进学,回府的时间就更少了,荣府那里就更没有机会了。
贾瑛轻轻放下手中书册,抬眸望去,看着窗前负着手沉思的裴之宜。
他眉目间满是关切之意,轻声开口提醒道:“秋雨寒凉,先生可千万注意身体,莫要染了风寒。”
裴之宜似是被这声音从沉思中唤醒,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贾瑛。
他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与感动,回想起贾瑛初次登门时,稚嫩的面孔上也是这般恭敬谦和。
当年裴之宜决意收贾瑛为徒,除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匿缘由,然而更多的却是被贾瑛小小年纪的才情与品性所惊叹。
裴之宜这才不忍明珠蒙尘收下贾瑛。而这些年贾瑛的表现更是让裴之宜暗自欣喜。
从跟着他的第一天开始,每日念四五十页书,各种古赋时赋只消五六遍便能背上来。
寒来暑往从不间断,这等毅力更是远超同辈之人。
至于蒙学读物贾瑛更是早早的便烂熟于心,魏晋以下历朝古今体诗皆有涉猎,因此裴之宜很早便给他上了四书。
有时候甚至新书都不用他多讲,贾瑛自己便会看注解。
探讨经义时贾瑛阐发的那些独到见解,更是经常令裴之宜都觉得眼前一亮。
看着面前自己的得意学生,除了外貌品相是一等一的出落,更难得的是心性沉稳谦逊。
裴之宜心中一阵感叹,眼神微微有些复杂,老朋友你真是给我送来一个好苗子啊!
只可惜是那宁国府出来的后辈子弟。
裴之宜笑着摇了摇头道:“无妨,这秋意虽凉,却也能让人清醒几分,为师不过是触景生情,一时恍惚罢了。”
贾瑛起身移步至一旁的几案前,几案之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精巧的铜制手炉。
他又从下方抽屉中取出两个荷花香饼焚上,合好盖子递给裴之。
随即笑着道:“先生,您身体一向不好,拿着手炉多少也暖和些。”
“若是因这秋寒冻出病来,师母那里怪罪下来,学生可就惶恐不安了。”
裴之宜接过手炉也笑着道:“你休要胡诌,你师母见了你便喜欢的不得了,平日里也总念叨着你,又何曾怪过你。”
贾瑛微微欠身,脸上挂着谦逊的笑意,垂手而立。
他轻声回话道:“先生和师母待学生恩重如山,学生不过是尽些微薄心意罢了。”
“只是见先生方才伫立窗前愁眉紧锁,似乎有什么心事?”
裴之宜听闻贾瑛之言,先是微微一怔,似是被这孩子的敏锐与关切所触动。
片刻后他缓缓摇了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久前为师接到圣上旨意,怕是不久后便要蒙圣上任用了。”
“以后怕是很难像现在这般亲力亲为地教导你了。”
裴之宜抬手轻轻理了理衣袖,带着几分无奈与感慨说道。
贾瑛心中亦是一怔,随即忙笑着回复道:“先生,这是好事啊,以您的才学早该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图了。”
“蒙您不弃,学生能得您这些年的教诲已经是三生有幸。”
“如今先生得此机会,学生替您高兴还来不及,又岂敢因为一己之私,而阻碍您造福国家社稷和天下苍生之途。”
贾瑛跟着裴之宜这么长时间,自然知晓裴之宜因何缘故闲居在家。
裴之宜罢官之前便已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沉沦了这么长时间,又是堂堂翰林修撰出身。
此次出山,怕是没多久便要入阁拜相了。
他是真心为自己师傅感到高兴,毕竟有一个阁老师傅在上面顶着,对他也是大有益处。
贾瑛故意眨了眨眼睛,闪着促狭的光芒笑道:
“再者说先生此番入朝为官,不还是在这京城里,日后学生还是能时常过来看望先生,聆听您的教诲。”
裴之宜见状失笑道:“你倒是看的开,怎么巴不得为师早点离了去,好自在逍遥去?”
说到此处,裴之宜微微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了些,目光紧紧锁住贾瑛。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可告诉你,休要学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做派。”
“你虽也是公侯之家子弟,但为师一直知道,你这孩子心性纯良又志存高远,与那些只知吃喝玩乐的庸碌之辈截然不同。”
“你既有这等天赋才情,便要好好珍惜,勤勉向学。”
“为师知晓你贾家是武勋之后,虽然文武殊途,即使你未来不走科道这条路,但也切不可荒废了大好时光,辜负了自己的这身才华。”
贾瑛则认真站在裴之宜面前听着,不敢有丝毫怠慢之色。
“为师此番入朝,虽不能时刻在你身边提点,但也会时刻留意你的学业进展,你若有半分懈怠,可莫怪为师到时候不留情面。”
贾瑛闻得裴之宜这般言语,忙恭恭敬敬地向裴之宜行了一礼说道:
“先生放心,学生定当铭记先生教诲,时刻以学问为重,定不敢有丝毫疏忽。”
对于自己未来是否要参加科考,贾瑛确实还没有完全想好。
想到这儿他心中一阵苦笑,别看他现在文章辞赋倒背如流,肚子里更是有数不尽的良篇佳作。
只要他想,随便一句锦绣词句便能信手拈来,但他未必真的是那科举的料子。
要知道古时候的过目不忘的神童可不少,可有几人真能在科举一途上走到最后的。
科试的题目可不是后世随随便便那种背诵填空,它考校的乃是一个人的真才实学以及对经义的深刻理解与灵活运用。
必须要在多方面有着深入的洞察和独到的见解,方能在那方寸纸张之间,洋洋洒洒地阐述自己的治国方略。
这其间的学问之深、要求之苛,又岂是那些只知死记硬背的人所能企及的?
自唐太宗承隋制之衣钵,进而大力发展科举以来,仿若于茫茫尘世之中为天下寒门士子开辟出一条看似通天彻地、实则荆棘满布的晋升之途。
这是一条飞黄腾达之路,但同样也令他们耗尽了毕生的心血。
唐代诗人赵嘏有诗曰:“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这句话不知是衷心的赞许还是无奈的感慨,难以一言蔽之。
但见那通往无限荣光的仕途之路便像是一座奈何桥,引得无数人飞蛾扑火,向死前行。
寒来暑往,无数士子于青灯黄卷旁悬梁刺股,在经史子集里皓首穷经。
只为能在那方寸考卷之上博得一丝青睐,挣得命运的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