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外面秋雨已停,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
出了裴府,街边檐下还不时有残余的雨水滴答落下。
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眼见得太阳竭力穿透云层,试图驱散残留的阴霾,几缕阳光艰难地洒下。
宁荣坊位于整个神京城的西边,距离裴府的三元坊倒是不远,只隔了几条街的距离。
这会恰又接近午时饭点,路上自然是人流为织喧闹非凡。
过了坊门,便见面前的宁荣大街宽阔而繁华,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被打磨得光滑无比。
整个宁荣街便是因宁荣两府位居于此而得名的。
宁国府居东,荣国府居西。
两府钟鸣鼎食,门第高贵,引得四方瞩目,也让这街衢沾染了无尽贵气,不过宁荣坊在整个京城中还算不得什么。
若是移步至靠近大内的安仁坊或者太平坊中瞧瞧,那番气派才更是令人咂舌。
这里皆是亲王外家,甲第并列,东边为安上门街,东南与东市相接,与皇城只有一墙之隔,位置优越无比。
与之相反,宁荣坊这里因为整条街只有贾家一脉在此居住的缘故,反而更多了一些热闹烟火气息。
大街两旁店铺林立,各种绸缎店、点心铺、茶馆酒楼应有尽有,亦是热闹非凡。
店内伙计热情地招呼着行人,高门大院里传来阵阵酒肉香气和丝竹之声。
来往的行人摩肩接踵,有穿着华服的大家子弟,带着小厮豪奴悠然闲逛,也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贾瑛在这熙攘的街市中踱步朝着宁府走去,忽闻一阵甜香,他随即抬眼望去。
见到不远处一糕点铺子前围了好些人,铺子门楣上挂着牌子,上写着“瑞祥记”三个大字。
贾瑛瞧见门口这招牌漆色鲜亮,眼看店铺是新开张不久,顿时有些新奇。
心中又念着院子里的丫头们最爱这等甜腻之物,便信步走了上去。
贾瑛到了铺里,目光被一溜儿精致糕点牢牢吸引,他正逐一端详着,眼角眉梢逐渐有了些许兴致。
只见案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花样繁多,都是寻常铺子里难得一见的新鲜玩意。
有芙蓉雪花糕、千层云片酥、梅花香饼,还有那小巧玲珑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最是引人注目。
他正细细端详着,掌柜从里面迎了上来,铺子掌柜言语间满是热络,笑呵呵地问道:
“公子,这都是蒸笼上刚取下的,热乎着呢,喜欢哪个您也可以先尝上一块,合了您的胃口再买也不迟。”
贾瑛闻声,抬眸望向掌柜,旋即伸出修长手指,轻点着那盘里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说道:“这糕看着新颖,就它了,给我包上两匣子带走。”
掌柜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铺好油纸,一边包着一边介绍道:
“公子好眼力,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可是咱店里的招牌,用的都是当季新鲜的桂花,栗子粉也是精细研磨的。”
“口感软糯香甜,最是可口了,您吃了就知道了。”
贾瑛嘴角含笑,不动声地点了点头。
这等糕点虽然模样做的精巧,但对他来说也就图一个新鲜罢了,宁府里又哪里会缺这些东西。
他在店铺内打量了一周,看似随意地开口道:
“我常在这附近走动,此前却没留意过贵店,掌柜的莫不是近日才新开张?”
掌柜在一旁闻言,脸上笑意更盛,连忙拱手笑道:“小店确实才开张半月有余,不过公子请您放心。”
“咱虽是新店,可做点心的师傅,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实打实的老底子功夫。”
贾瑛轻轻颔首,这瑞祥记靠着宁荣大街的中段位置,地段那真是叫一个寸土寸金。
这店铺里里外外也足足有好几间,门脸气派也是不俗,寻常人家哪有这般财力租下这般店面。
像北边的那家酒楼,背后的主家似乎便是西宁王府。
他正欲向掌柜问个仔细,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道:“瑛二爷!”
这声音粗犷又带着几分热乎劲儿,在这闹哄哄的周围显得格外突兀。
贾瑛闻声回身,只见店门外立着一名身形魁梧壮硕的汉子。
那汉子恰似一座铁塔,稳稳当当杵在那儿,这人皮肤粗糙得好似砂纸,一双眼睛圆滚滚的,犹如铜铃一般。
但身上却套着一袭黑色长袍,这副斯文打扮与他这蛮横模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贾瑛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此人正是后街住着的倪二。
说起这倪二,在这宁荣街的市井巷坊之中,倒也算个“名人”。
他原本就是街上出了名的泼皮头头出身,整日里游手好闲,专靠放利债、设赌场这些营生过活。
平日里,倪二在街头横冲直撞,手底下又有好些无赖闲汉。
那些个小商小贩见了他,都得远远地绕着走,无人敢惹他。
加上他又嗜酒如命,众人便给了他一个浑名“醉金刚”。
有一回晚间,倪二喝得酩酊大醉躺在街上,也合该着他倒霉,恰逢巡街的兵丁路过。
那些兵丁本就瞧不上倪二这号泼皮,见他挡了路,便上前吆喝着让他挪开。
倪二正醉得迷迷糊糊,哪听得进去,嘴里还稀里糊涂地嘟囔了几句醉话,言语间冲撞了众兵丁。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双方瞬间起了冲突,兵丁们哪肯罢休。
当即就要把倪二拖到衙门大牢里去,好好治治他的“毛病”。
说来也是倪二命不该绝,那晚贾瑛回府时正好路过此处,身旁还陪着景田侯兼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良的幼弟裘安。
贾瑛知晓躺在地上的醉汉正是后街的倪二后,想起这倪二虽说平日里行事无赖,但观其后来行径,却也算是个有几分侠气的汉子。
于是贾瑛便向裘安讨了个人情,一番好说歹说之下,贾瑛又掏了些银锞子请兵丁们吃酒。
众人瞧在自家上司弟弟的面子和贾家的身份背景下,才放了倪二这一马。
事后,倪二对贾瑛的救命之恩可谓感激涕零。
在知晓贾瑛的身份之后更是直呼祖宗保佑,决定要一门心思报答贾瑛恩情。
于是隔三差五便买些稀罕玩意巴巴地送到宁府门前,美名曰孝敬府上二爷。
而贾瑛对此也颇为无奈,他见倪二在赌场经营方面虽有些手段,却也有不少漏洞,便好心点拨了他几句。
倪二依着贾瑛的法子,调整了赌场的经营策略。
没曾想赌场生意竟是越做越大,又开了好些场子,这些年倒是挣了不少银子。
自那以后,倪二对贾瑛那是打心眼里服气,认定贾瑛就是他命中的贵人。
哪怕贾瑛年纪不大,在贾瑛面前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分唐突。
而倪二本就出身市井泼皮,在这大街小巷里人脉极广,又经营着赌场,消息灵通得很。
很快,在贾瑛有意的安排下,倪二逐渐成了他打听消息的重要渠道。
贾瑛平日里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打听安排,只需跟倪二说一声。
倪二必定尽心尽力,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这两年也因此帮了贾瑛不少的忙。
倪二满脸堆笑,扯着那破锣嗓子,大步流星地走进店铺内道:“二爷!好些日子没瞧见您了。”
倪二几步就跨到贾瑛面前,眼睛瞪得溜圆,上下打量着,嘴里接着啧啧有声夸道:
“果真是二爷您,瞧您这精气神,可真是越发出落了,即使您背着我都能一眼认出来,那叫一个显眼,简直是活脱脱下凡的仙官!”
倪二咧着嘴,笑得满脸褶子,眉飞色舞地讲述着:
“刚才小人正在赌场唠嗑呢,有个小子说起远远瞧见个人似乎是二爷。”
“我当时就听乐呵了,这不赶忙扔下东西过来给您见礼。”
倪二一边叫嚷着,一边习惯性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作势要拍贾瑛肩膀。
倪二刚抬起手又想起面前之人是贾瑛,不是自己手下那些地痞流氓。
这才猛地缩了回去,生怕自己这糙手脏了贾瑛的衣服:
“瞧我这粗人,差点莽撞了。”
倪二讪讪开口道:“二爷身份尊贵,又是念好书的,日后定是要为官做宰的,您可别和我一般计较。”
贾瑛听了这一番恭维,忍俊不禁啐道:
“行了行了,我可不吃你这套,你这醉鬼整日没个正形。”
“今儿个又喝了多少?跑到这儿来胡言乱语。”